北京城内風景依舊。
街道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秩序;盡管不少人已經逃難出城,街巷卻還是車水馬龍,彰顯着帝都的繁華。古老的城牆,沿街的草木,無聲記錄着這座城和這個國家的悲歡離合。
唯一不同的是,許多人家門前都挂着白幡,似乎都在祭奠什麼人物。是在悼念大行皇帝嗎?可是如今李自成占領北京,按理說不會允許百姓悼念先朝皇帝。
朱慈烺今天神情悶悶不想說話。最開始是因為這身裝束,要他扮醜本來也能忍受,可一看到徐憶谙雖然也是極簡單的打扮,但不沾鉛華的樣子卻展現出與往日不同的風貌,素淨動人,纖塵不染;可自己卻要大費周章地打扮成一個黃臉長着紅胎記的怪異男子,倒顯得自己是她的仆從了。果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而進了北京城之後,更多前塵往事撲面而來,朱慈烺心情更加低落了。他想起自己曾在這條街上策馬出遊,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想起自己曾在邀月樓舉杯邀明月,是何等的快意潇灑;想起自己曾在遠處的宮殿中看父皇母後琴瑟和鳴,是多麼的幸福美滿。可這一切,他的家,他的國,都不在了。
徐憶谙知道他今天不太想說話,于是幫他問出了心中的困惑。她走到路邊,來到一家賣字畫的商販攤前,恭敬地問道:“先生您好。我等初到京城,見各家各戶都在舉喪,不知是悼念何人?”
商販神色微變,但看到眼前是個極美的小娘子,還是耐心地跟她解釋:“自然是祭奠大行皇帝和皇後了。”
“可李自成怎麼會允許為皇上皇後舉喪呢?”
商販聽到“李自成”的名字,神色更加慌張了,似乎想伸手堵住徐憶谙的嘴:“噓!小娘子你好大膽,不要命了!怎麼敢直呼皇上的名諱!你說的那個人,已經登基當皇上了!”
“他宅心仁厚,感慨大行皇帝壯烈,特準為大行皇帝和皇後發喪。哦!就是今日,靈柩從東華門起靈,送到田貴妃墓裡安葬呢!我估摸着時辰,應該是快出發了。”
徐憶谙回頭看向朱慈烺,卻看到他也走了上來,一臉陰沉:“那張皇後呢?”
商販打量着面前這個奇奇怪怪的人,有點不想搭理他。但想到似乎他和旁邊的美貌小娘子是一起的,還是給了一個面子:“你說的是天啟張皇後嗎?這個我不知,隻知道今日為崇祯帝後發喪。”
朱慈烺看了徐憶谙一眼,眼眸裡看不出情緒:“走,跟我去東華門。”然後轉身就走。
徐憶谙和屏兒趕快跟上。隻留下商販急切地叫喊着:“诶!小姐!問了這麼多好歹也買點東西!”
“喂!聽說崇祯皇帝喜歡書畫,你們若是祭拜他,買幾幅過去燒給他也行!”
他們趕到東華門時,隻見遍地撒滿了白色的紙錢,宮外卻不見幾個人影。看來已經起靈前往園陵了。
朱慈烺雖然沒去過田貴妃的墓,但從紙錢一路撒去的方向,可以大緻判斷靈柩的去向。
三人緊趕慢趕,終于看到了前方一片缟素的隊伍。
也不知怎麼的,原來萬裡無雲的天氣,此刻竟突然烏雲密布起來。黑色的濃雲翻滾着聚集在頭頂上空,遠處隐隐有幾聲悶雷作響,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衆人見這凄涼肅殺的景色,觸景生情,再想到無辜枉死的皇上,不由得都哭聲大作起來,一時間,送靈的人群中哀聲四起,大家都借着哭聲訴說各自的悲傷與無奈。
朱慈烺擡頭,感覺到有絲絲細雨飄在自己臉上,明明已經快到夏天,卻隻感覺陣陣寒意。
朱慈烺閉上雙眼,浮現出兩張和藹的臉。父皇,母後,你們是看到兒臣回來了嗎?兒臣不孝,沒有救下你們。但你們放心,兒臣會好好活着,繼承你們中興大明的願望;兒臣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在那邊,你們也要一直幸福恩愛地生活下去。
感覺到自己的手傳來一陣暖意,朱慈烺睜開眼,便看到徐憶谙一臉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她的雙手都握住了自己的手,被她捧在了胸前。
“殿下,能看到你平安無恙,皇上皇後會放心的。你是很優秀的太子,以後也會是聖明的君主,皇上皇後會為你驕傲的。”
朱慈烺沒有答話,隻是看着徐憶谙認真的雙眼,然後同樣認真地點了點頭。
因為他們沒有服喪,混在送靈的隊伍裡會顯得突兀,所以三人隻是跟在隊伍之後,循着哀聲的方向朝前方走去。
轉眼已經下午了,隊伍還在慢悠悠地走着,似乎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徐憶谙沒有想到今天要走這麼多的路,讓她感到頗為不适應。她是閨閣中長大的女子,就算出門也是乘轎,步行的機會寥寥無幾,今天走過的路似乎比十六年來走過的路都要多了……
朱慈烺看出了她的窘态,便從悲傷的情緒中暫時抽離出來,詢問道:“要不你停在附近歇會吧,我自己過去。等父皇安葬了,我再回來找你。”
徐憶谙強迫自己露出一個輕松的表情:“沒……沒事,我不要緊的。啊——”
她隻顧得說話,沒留意到地上的一個石坑,不慎又把腳崴了。
朱慈烺的語氣由商量變成了命令:“你看,說了不讓你走了。前面那條街上還挺熱鬧,屏兒,你帶小姐去找間客棧住下吧。”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不用擔心我,我都喬裝成這樣了,沒人認得出的。”
徐憶谙看着自己不争氣的腿,隻覺得腳踝處一動就疼,沒辦法隻能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拉着屏兒的手勉強站起身:“好吧,那屏兒你帶我去找間客棧。不過我安頓好後,你得跟着殿下走。”
屏兒一聽立刻搖了搖頭:“那不行,我不能留小姐一個人在那。”
“屏兒!你今天的任務是保護殿下,怎麼你現在都不聽我的話了嗎?我就在客棧待着,别人也不認識我,我會有什麼事?”
屏兒知道拗不過小姐,隻得無奈地聳聳肩表示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