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朱慈烺和屏兒才回到客棧,此時徐憶谙已經回到房間了。
朱慈烺看上去整個人輕松多了,仿佛卸下了一樁心事。他進門後就打量着徐憶谙的腳:“怎麼樣,你的腳好些了嗎?剛剛我在街上買了跌打損傷的藥,我來給你敷上。”
看到朱慈烺關心自己,徐憶谙那被林嘉年破壞的心情又稍好了些。不過她現在沒有時間細細品味這種感覺,她有些猶豫地對朱慈烺說道:
“殿下,我方才在樓下,聽到一個消息……”
朱慈烺本想自己親自給徐憶谙敷藥,但是想到男子随手接觸人家女子的腳,似乎有些唐突,于是把藥交給了屏兒。然後才接上話:“什麼消息?”
“我聽店小二說……街頭的天香樓,來了一名女子,似乎……是懿安皇後?”
徐憶谙邊說邊注視着朱慈烺的神情。當她說出“懿安”二字時,朱慈烺的神情就突然僵住,然後直勾勾地盯着徐憶谙,眼中全是急切:“天香樓在哪?我們去找她!”
徐憶谙試探性地說道:“我覺得……這不一定是真的,張皇後賢名遠播,不會去那種地方……”
朱慈烺眼中的急切更甚:“不!我希望是真的!”
看到徐憶谙有些錯愕的表情,朱慈烺語氣稍微緩和了些:“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我隻希望她還活着。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一種異樣的情緒氤氲在徐憶谙心頭,似乎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眼前的太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她擔心太子知道皇後失節會難受,但他其實并不在乎這個,他希望自己的親人能夠平安活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徐憶谙作為女子,對這些道理自然是非常清楚,她在内心深處也許并不贊同這一說法,但至少她從來沒有在明面上反駁過這一主張。
但是朱慈烺作為男子,還是這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卻第一次在她面前将這套程朱理學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枷鎖不留情面地打碎。女人不是依附于貞節的奴隸,她們可以有自己的選擇,選擇殉難固然可歌可泣,但選擇活下去也許也是生命的一種意義。
徐憶谙從朱慈烺看似冷漠的外表裡看到了情意綿綿。雖然他平時都以一副冷峻的神情示人,但他對于他看重的人卻始終是深情一片。徐憶谙覺得,此時此刻朱慈烺在她心中的形象才徹底豐滿起來,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他是立志複國的男兒,也是深情不悔的孝子,以後也定然會是一個好君主、好丈夫、好父親。一個願望突然無比清晰地在腦海中出現,她希望她也能得到他的一片深情,她希望他以後會是自己的好夫君。
徐憶谙露出會心的笑容:“好。娘娘她一定會好好的,我們去找他。”
朱慈烺三人來到天香樓門口,隻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絲竹聲、笙箫聲、男子女子的歡笑聲萦繞在耳畔。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徐憶谙感到心中一陣悲涼。
走進天香樓,一股濃厚的脂粉味撲面而來。一個中年女子遊走在賓客間,招待着客人,想來這就是這裡的老鸨了;她身後跟着幾名俏麗的少女,言笑晏晏地與客人談笑,時不時還洩出三分春光。
朱慈烺走上前,剛想開口詢問,但他似乎不知該怎麼稱呼老鸨,于是思索了片刻,說道:“夫人好……”
老鸨李媽媽聽到這個稱呼,愣了片刻,然後和旁邊的少女們一起放聲大笑起來,有兩名女子甚至笑彎了腰。
“老娘我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聽見有人叫我夫人哈哈哈哈哈。”
朱慈烺有些羞惱,不想跟她廢話:“張皇後在這嗎?”
李媽媽止住笑容,打量着眼前這個人,雖說身材颀長,可偏偏肌膚黑黃、臉上還長了一大塊胎記,實在是白長了這麼好的身材;衣物則更是簡陋,袖口處還有兩大塊補丁,看樣子窮酸的很。她頓時失了興趣:“就算在這又怎樣,這地方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晦氣!”
李媽媽說罷擺了擺手,就想轉身離去。
朱慈烺想上前攔住她,徐憶谙卻擋在了他身前。她掏出幾兩碎銀,遞給李媽媽身邊的少女:“煩請告知,張皇後可是在此?”
見收了銀子,李媽媽才回過頭來,挂上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還是這位姑娘懂事。”
“不過,這裡可沒有什麼張皇後。隻有一個新來的花魁,名叫嫣娘。”
懿安張皇後,諱嫣,字祖娥,小字寶珠。
皇後的名諱是宮中私密,隻有皇後身邊親近的人才會知道。老鸨竟然能說出“嫣”字,可見她确實在此。朱慈烺上前一把拽住李媽媽的手腕:“她在哪?帶我去見她!”
老鸨的手被朱慈烺牢牢鉗住,甩也甩不開,隻得恨恨地說道:“她在樓上伺候林公子呢!”
“帶路!”朱慈烺拽着老鸨的手就要往樓上走。
老鸨擠壓許久的怒火徹底點燃了,大叫道:“你懂不懂規矩啊!人家客人在裡面你叫我帶路!林公子為了這一夜,可是花了二百兩銀子呢!瞧你這窮酸樣,要不是看在這位姑娘的面子上,老娘早把你轟出去了!”
徐憶谙歎了口氣,果然是無财寸步難行。可惜……她最不缺的就是财……
她從屏兒手中接過五百兩銀票,交給老鸨:“那請李媽媽再給我一次面子,這是五百兩銀票,可以帶路嗎?”
老鸨接過銀票,就像被勾走了魂一般,難以置信地反複觀看摩挲着:“好說,好說,随我來。”
他們來到天香樓的最頂層,老鸨指了指最中間的那個房間:“她就在裡面,你們進去吧,老身告退。”
朱慈烺推開房門,隻覺得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定睛看去,一名女子背對着門,在妝鏡台前理妝;一個魁梧的男子正從背後環抱着她,兩個人耳鬓厮磨地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