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憶谙繞開這條街巷,從河的下遊找到了一道橋穿過了河,前方是一望無垠的黑夜。
她算了算時間,距離和屏兒分别已經半個時辰了。沒有自己這個拖油瓶,她對付那些人應該不成問題;而且她有輕功,正好可以帶朱慈烺穿過那條河,也能斷了追兵的路。那麼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安全了。
但她覺得自己并不安全,這時候已是深夜,又恰逢是初三的夜晚,月光熹微,五步以外便以看不清道路。路邊是呲呲的蟬鳴聲、蛙聲,襯得這條路格外的僻靜,連馬兒也是走兩步停一步,時不時發出一聲悲鳴,似是在抗議這個逼着它走夜路的新主人。
徐憶谙感覺自己看過的所有鬼故事此刻都湧現到了她的腦子裡。她從小無論去哪都有一群侍女跟着,大晚上的更是不可能出門。可如今竟然一個人在荒郊野嶺走着(哦還有一匹馬,但它不算人),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麼地方,會不會有什麼孤魂野鬼、或是強盜賊人等着她。她覺得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應該先在客棧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去。可是回頭看看後面同樣漆黑的路,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了。
她隻能一遍遍地默念金剛經,告訴自己十幾年來行善積德,做了不少善事。遠的不說,就在方才還給了任妃不少錢。這麼一個好心人,一定會得到上天憐愛……
怕什麼就會來什麼,徐憶谙覺得前方似乎站着一個人,隻是今夜實在太黑,她看不真切。馬兒似乎也感到不對勁,慢慢停下了腳步。
徐憶谙心裡一邊暗罵一聲這馬怎麼比自己還膽小,一邊踹了一腳馬肚子,可馬腳就像陷進地裡一般紋絲不動。
前面那人似乎正朝着自己走過來,步伐緩慢而飄悠。走近些,看不清他的身材樣貌,隻看到那人身穿一襲白衣,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瘆人。
徐憶谙隻覺得心中如擂鼓般鼓聲大作,她趕快翻身下馬,扭頭就要往回走。
她剛回頭,就撞在了一個人寬闊的胸膛上。手先于腦子做出反應,她一把将他推開,繼而揮手就朝他臉揮去;那人似乎沒有料到她會有這麼大反應,也來不及躲閃,就生生受了徐憶谙一巴掌,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
徐憶谙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就被他一把攬到懷中,自己的身體緊貼着他的胸膛,聽見了他咚咚的心跳。她沒有反抗,因為她聞到了一股她熟悉的氣息。
朱慈烺雖是皇室中人,但較少使用宮中流行的龍涎香。他喜歡用栴檀所制的香,雖然不及龍涎香芳潤濃郁,但卻獨有一種内斂而深遠的氣息,能夠驅散浮躁、鎮人心神。
“别怕,我們安全了。”朱慈烺語氣溫和,帶着一種能寬慰人的魔力;伴随着栴檀的氣息,讓徐憶谙感到莫名的心安。
徐憶谙聞着這令她心安的氣息,也不自覺地用雙手環住了朱慈烺寬闊的背。緊張的心情慢慢平複,她又莫名覺得委屈;為了讓屏兒去救太子,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荒無人煙的黑夜裡走了這麼久,結果這兩人竟然聯合起來吓她……
“你們兩個!竟然一起吓我!”徐憶谙的話帶着三分羞惱、三分委屈,但是話傳入朱慈烺耳裡,似乎讓他心情有些愉悅。
“這不是想着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跟小姐開個玩笑逗你開心嘛!”朱慈烺一邊說着,一邊抱得更緊了幾分。
徐憶谙沒想到朱慈烺也有這麼不正經的一面,她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被花花公子調戲的小娘子,心中的委屈更多了三分,語氣也帶了點哭腔:“開心什麼!你們知不知道差點吓死我!大晚上的遇到一個女鬼,還碰上一個男人!我都還沒說我下午在客棧被一個登徒子欺負!”
朱慈烺也覺得有些玩過了頭,趕忙認錯:“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丢在客棧,不該在夜路上吓你。”
朱慈烺見她沒什麼反應,深吸一口氣,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願意,以後的夜路,我都陪你走。”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徐憶谙的心跳忽地加速,她勉強将頭從朱慈烺懷裡掙脫出來,擡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眼裡還帶着晶瑩的淚花,不隻是羞惱還是感動。
朱慈烺擡起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臉頰,幫她拭了拭眼角的淚珠:“怎麼還哭了,我不是說了麼,以後的夜路我陪你走,你不用怕。”
屏兒聽到小姐“哭了”,心血來潮般地想添一把火:“太子殿下你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從小讀書識禮,人前人後一貫是溫柔端莊的貴女風範。像今天這般靠在男子懷裡哭,還是頭一回呢。不得不說殿下真是好本事呢。”
朱慈烺聞言劍眉一挑,心中莫名有一種自豪感和幸福感。他看着徐憶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語氣中盡是愛憐:“是嘛,我沒想到,谙兒竟然……”
徐憶谙覺得今晚自己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般,屏兒的話讓她感動的心情又變得有幾分羞惱,此刻又聽到朱慈烺叫她“谙兒”,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兩個字她隻在父母和兄長口中聽到過;雖然她也曾偷偷希望朱慈烺這麼叫她,可突然從他口中聽到,又覺得有些不适應。
她奮力從朱慈烺的懷裡掙脫:“殿下不該如此喚我。”便轉身騎上了馬,想讓自己冷靜一會。
可是馬兒不知怎麼了,任憑徐憶谙怎麼拉扯缰繩,怎麼拍打馬背,它還是不動。
朱慈烺見她有些滑稽的樣子,笑意盈盈地走過去:“沒想到還有小姐搞不定的事情。”
他輕輕摸了摸馬的鬃毛,然後翻身上馬,坐在徐憶谙身後。不等她抗議,就接過缰繩,慢慢收緊;雙腿再輕輕擊打馬腹,随着馬兒的一聲嘶鳴,它便向前走去。
夾雜着呼呼的風聲,徐憶谙聽到朱慈烺溫柔的聲音傳來:“我說了,以後的夜路我陪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