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日天剛亮,魏國公府内便已奏起禮樂;還有陣陣鞭炮聲打破南京城清晨的寂靜。
徐憶谙知道,此刻自己的院中一定是熱鬧非凡。不過這些都與她沒有關系,因為她即将離開。
今天府裡的人很多,為了掩人耳目,徐憶谙換上一件侍女的衣服。她未戴珠翠、不施塗澤,少了幾分平時的端雅貴重,卻多了幾分清新悠然。
沈清棠見到她時,眼神中也流露出幾分驚訝:“妹妹這身打扮,倒讓我想起蘇學士的一句詩,‘淡妝濃抹總相宜’。”
“嫂嫂說笑了。”徐憶谙一邊拿起包裹,一邊說着,“趁迎親的人還沒到,我們早些出發吧。”
沈清棠點了點頭:“好。你跟在我後面,我帶你出府。”
徐翊谌的院落在魏國公府的東部,不用走太遠就是魏國公府東門。徐憶谙跟着沈清棠走出房間,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
就當她懸着的心快要落地的時候,卻看到徐翊謙和徐翊訓赫然出現在前方。
兩個弟弟都不知道自己的計劃,一旦被他們認出來,他們是絕對不會瞞着父親的。徐憶谙将頭埋得很低,心跳逐漸加速,額頭也冒出幾粒汗珠。
“見過嫂嫂。”徐翊謙和徐翊訓向沈清棠問好,臉上卻帶着嬉笑。
他們本就是飛揚跋扈的性子,父親又将大哥的掌兵之權交給了他們兩個,因此近來愈發得意放蕩了。
“嫂嫂這是要去哪啊?”徐翊謙一邊問着,眼神卻不停地向徐憶谙瞥去。
“你大哥讓我去送酒,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沈清棠語氣冷漠,不想與他倆糾纏。
“哦,是這樣。”徐翊謙漫不經心地回答,人卻走到了沈清棠身後,“這個丫鬟眼生啊,擡起頭來給二爺我看看。”
徐翊謙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抓住了徐憶谙的下巴。
還沒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沈清棠已經一巴掌扇在了徐翊謙臉上:“這是我的人,二郎你放尊重些!”
徐翊謙隻覺臉火辣辣地疼,胸口也燃起一團無名火。他撇開徐憶谙,怒氣沖沖地朝沈清棠說道:
“沈清棠,你敢打我!你不過就是一個罪奴而已,我哥擡舉你,我可不慣着你!”
沈清棠冷哼一聲:“對,你哥就是擡舉我。你若不服,可以去向父親告狀。”
“你……”徐翊謙握緊了拳頭,眼中似乎有一團火焰。
正僵持不下時,一個丫鬟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二少爺三少爺!你們怎麼還在這啊,新姑爺就要到了,老爺叫你們過去呢!”
徐翊謙臉上有一絲不甘,但猶豫片刻後還是拂袖而去。徐翊訓見二哥走了,也急忙跟上。
沈清棠和徐憶谙都松了一口氣。徐憶谙原先隻道嫂嫂是兄長的小嬌妻,沒想到訓起人來竟也毫不手軟。
她們沒有說話,快步走出府門,一列護衛載着一車酒,已經等在路邊了。
路旁還有一匹馬,那是給徐憶谙準備的。她翻身騎上馬,向嫂嫂拱了拱手:“阿嫂,就此别過。告訴太子,我在城外橋邊等候。”
“好,一路保重。”
徐憶谙沒有直接出城,她騎馬繞到魏國公府正門附近,遠遠地望着那座巍峨的宅邸。
府門上是太祖皇帝禦賜的匾額,上書“建敕魏國公府”,象征着徐家十世的榮耀。曾經,這也是她的驕傲,她為自己是徐達、徐輝祖的後人而驕傲。
可從今天起,這一切都再也與她無關。她朝着府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與她住了十六年的家告别,也與自己最為驕傲的身份告别。
沈清棠走進監牢時,一股刺鼻的味道鑽入她的鼻腔,讓她忍不住咳了好久。
但過了一會,她還是适應了。畢竟她也曾在揚州府的監牢被關了好幾個月,之後又被沒入官府為奴。
她搖頭笑笑,不去想這些事,繼續向前往監牢深處走去。
獄吏李平似乎聞到一縷花香,他四處嗅了嗅,也沒找到香氣的來源。于是疑惑地說着:“奇怪,怎麼有花香。”
老吳一邊啃着饅頭,一邊嘲笑他:“你是瘋了吧?”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錯了。那縷香味越來越濃烈,隻到一名女子走到他們面前,香氣達到頂點。
沈清棠披着一件青色披風,内裡是淺櫻色的中衣,上面用銀線織着海棠暗紋。發髻高高挽起,鬓邊斜插着垂珠步搖;珍珠随着她的腳步晃動,就像清晨懸在海棠枝頭的朝露。
李平已經看得呆住。終是趙明最先反應過來,他知道來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于是上前行了個禮:“夫人您好,您來此有何要事?”
沈清棠沒有與他多話,直截了當地說:“今天魏國公府大喜,大小姐念你們公務在身不能赴宴,特意讓我給你們送酒。”
正說着,幾名随行的護衛已經将三壇酒擺到了桌上。
李平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仿佛收獲了一件至寶。他一邊向沈清棠拱手作揖,一邊說着:“大小姐真是心地善良。請夫人轉告大小姐,小的李平,謹記大小姐的恩德。”
他正想上前給酒壇啟封,趙明卻一把摁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