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曹氏茶水鋪裡客人并不多,顧胭尋了個偏僻的位子落座。
店小二道:“兩位需要些什麼?我們這最出名的便是杏仁茶了!”
顧胭兀自說道:“我要一份杏仁茶,再要一份紅糖熬過的冰糖紅梨茶,紅糖須是十五那天子時四刻新制的。”
店小二:“抱歉姑娘,我們家隻初一十五才會提供冰糖紅梨茶。”
店小二抱歉了聲,退下去了。
沒過一會兒,兩份杏仁茶便被端了上了。
原先的店小二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将其中一份擱在顧胭面前:“姑娘您慢用。”
顧胭應聲。
這處茶水鋪,其實是顧家舊部的勢力,顧胭幾年前便已經聯系上了,“冰糖紅梨茶”就是暗号。
顧胭飲了口茶:“聽聞威遠侯柳小姐跟我年歲相仿,不知她是不是也愛喝這些茶水?”
“隻是前月偶然接待過一兩次,不太了解。”
顧胭沒再多說,擺了擺手。
那人再次拱手,便退了下去。
顧胭跟淺綠又坐了會兒,出去後沒再繼續逛,直接回了殷宅。
進了門,便被孫管家迎上了。
“表哥可在前院?”
孫管家笑眯眯的:“您剛巧岔開呢,大人前腳才出了門。”
顧胭指了指手裡的物件:“我有東西想要親手交給表哥。表哥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孫管家不疑有他,回答道:“好像是大理寺那邊需要大人與其他幾位大人共同審理緊急案件,大人便吩咐他這兩日不會回宅子了。”
顧胭還能說什麼?
隻好老老實實地回到院子裡等着。
她倒是想去大理寺尋他,說不定還能順便瞧見一些别的。
隻是……現在的她,還沒有支撐那番舉動的由頭。
心下有了計量,于是後兩日顧胭便時不時地在前院逛逛。
雖然對下人不便多說,可是她的行為也沒有遮掩,于是落在旁人眼中,便悟到了這位表小姐對于見到他們大人的渴切。
第三日飄起了小雨,顧胭起晚了些,不過不耽誤她照常轉悠。
按照前兩日的例子,晚飯前顧胭也會去前院看看的。
隻是瞧着瓢潑的大雨,顧胭有些遲疑。
即便是撐着傘出去,裙擺也會濺上髒污的吧?
顧胭扶着門框陷入思索,那廂淺綠卻積極地找出一把大傘:“小姐,我給您撐這個!”
顧胭:“……”
真是她的好丫鬟。
于是守在前院的小厮們,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表小姐。
此刻天色昏沉,瓢潑大雨直直墜下,就像在肆意攪弄着一灘渾水,濺起來數不盡的泥點髒污。
殷琢依然不在。
顧胭也沒多失望,隻是讓自己不去關注裙擺。
然而剛剛轉身,卻對上另一道身形。
那人着青色長袍,手執竹傘,漫步而來。
颀長的身形如一棵峭異的青竹,于混沌中劈出天地而立,冷肅而□□。
顧胭眨了眨眼。
“表哥!”
她拎起裙擺,似乎就要雀躍地奔去。
然而就在此時,高牆那裡跳進十數名黑衣人!
利刃破空聲完美融入暴雨之中,等顧胭反應過來時,黑衣人已執劍刺向殷琢。
她咬咬牙,果斷跑向殷琢。
“小姐!”
在婢女的驚呼聲中,殷琢以傘抵擋躲過一擊,閃身避向旁側,然而另一個黑衣人早就料到一般,利劍直刺胸膛,劃破衣衫帶出血痕。
他彎着腰,用傘撐住身子的姿态十分勉強。
“表哥?表哥!”
大雨瓢潑,顧胭幾乎是在一息之間便全身淋濕,黑發素衫緊貼着身子,狼狽不已。
她是真納了悶了,堂堂大理寺卿,還是世界之子,難道連自保的手段都沒有?
許是想法靈驗,有人現出身形,跟那些黑衣人對上。
顧胭松了口氣,倒也是真心希望殷琢能好好的。
“表哥你還好嗎?”
顧胭扶上殷琢的小臂,接過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
她視線一瞥,便瞧見殷琢胸口的傷。
捅出的血洞滲着血,汩汩流着猶如活起來的怪物在呼吸,一下接一下地貪婪地蠶食生命。
血腥與土腥混合,順着顧胭的呼吸鑽入她體内,強勢地入侵四肢百骸。
她目光滞澀,靈動的雙眸被扼住一般退卻生機,自暗處回蕩着五年前的那一夜。
殷琢面作受制,實則心觀八方,當然也察覺到顧胭此刻的異樣。
他側眸一瞥,影一領會到意思,攻擊的動作當即現出漏洞,放縱一個黑衣人朝殷琢攻擊去。
“——當心!”
顧胭隻感覺自己被人帶着躲避,對方動作勉強,卻強硬地讓她避開了攻擊。
而他卻因為這番動作再難支撐,整個人跌倒在泥污之中。
顧胭神思聚集,看到那個黑衣人再次攻來,來不及作别的思考,朝前撲去——
“噗呲——”
利刃過肉,原是這種感覺。
顧胭暈倒前,腦子裡隻剩下這個想法。
注意到她昏迷,殷琢站起身。
青竹衣袍翻飛間,黑衣刺客一個接一個倒下。
腳尖落地,殷琢淡淡回頭。
古井無波的眸底在看到那人被劃傷的衣衫時,猶如被擲入巨石。
大雨沖刷外翻的血肉,她的背骨好似纖薄欲飛的蝴蝶,其下三寸,赫然是半指大小、彙聚绯色的月牙胎記。
胸腔的血液好像流空,讓位給刺骨的雨。
暴雨之外,寂寥無聲。
翻滾上湧的血腥被喉結碾壓下來,轉而流竄至胸口,血肉沖撞,絞合成一個嶄新的心來。
怦。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