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雲掩月，朦胧依舊。

四下并無旁人，唯有兩人相對而立。

“你為何會在這裡？”顧胭細眉蹙起，盈潤雙眸中侵染冷意。

殷琢：“如你所見，我與孟祉相識許久。”

他喉結滾動，認真從頭解釋起來。

沒什麼獨特的故事，不過是寒門學子得到賞識，千裡馬與伯樂發現彼此志向一緻，互相引為知己而已。

殷琢一點點地說完，才發現原先醞釀的話一點兒都沒說，反而是先将自己的情況解釋了徹底。

他瞧着顧胭似乎有些緩和的面色，忽而開口問道：“所以，你從來都不是我的表妹，對麼？”

——“你從一開始就是在用一個假的身份，故意接近我，對麼？”

他長眉微壓，常帶的笑意撤去，再配上那雙深邃的黑眸，與他慣常的溫雅模樣相去甚遠，隻讓人感知到頗具威壓的冷厲。

顧胭被他一瞬不移地盯着。

那目光有如實質，卻比不上情力帶來的感覺強烈，好像一寸寸化成了牢籠，将她嚴嚴實實地禁锢在其中，不容她移開分毫。

顧胭聲音清脆：“是，我的确不是什麼你的表妹——”

她羽睫微微抖動，聲調一點點低下來：“顧家出事的時候，我才不過是個懵懂稚子……一夜之間，娘親爹爹，伯母伯父，姊妹朋友……顧家的一切都離我而去！”

顧胭的音調漸漸哽咽，面上不成樣的平靜一看便知是強撐着的，那淚珠一顆接一顆砸下，将殷琢的心一點點砸到谷底。

看着她哭成這個樣子，殷琢慌張極了，這實在與自己的初衷背離。

生怕弄巧成拙的殷琢連忙拿出手帕，試探地為她擦淚，見她沒有抗拒，便緊接着放輕聲音，柔和地哄：“怎會如此？我對你的感情當然是因為你本身，而不是因為你的身份！”

殷琢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被顧胭發現的一瞬間，他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将這件事情說開的大好機會。

可殷琢表完态後，心尖卻陡然一顫。

他當然不會因為身份而如何，阿胭目前應該也沒有。

可，可若是阿胭因為他這麼一說，而意識到了兩人的身份差别，産生退縮之意呢？或者說——她會不會隻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于她有用，才對自己有了感情？

這個想法浮現，殷琢忍不住開始琢磨起來，越想越覺得可能。

這樣想不好，以後不能再這樣想了！

殷琢的話說着說着便沒了聲音，表情變化起來。

顧胭當然察覺出不對了。

她擡手抹了把淚水，追問：“殷大人怎麼不說話了？”

顧胭冷笑一聲：“果然，被我說中了，你眼中的隻有‘表妹’而已，哪裡有我？”

她将手帕扔回他身上，轉身就要走。

殷琢來不及思索其他，一手接過手帕一手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拉了回來。

顧胭别過眼不看他，掙了掙手腕，沒掙脫，睨他一眼，質問：“你找你的‘表妹’便是，我又不是你的表妹，你這樣是幹什麼？”

殷琢知道，現在不是什麼内斂的好時刻，該說的必須要說出口。

他緊緊抓着她的手腕，俯身，語氣柔和而真摯：“那日……初次見你，我便知道，你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他緩緩道起曾經相見，剖白自己的心跳錯亂。

殷琢言語溫柔，表情真摯，于是顧胭的情緒就漸漸緩和了。

殷琢仔細地觀察着她的神色，伸出手，将她臉頰的淚痕拭去。

他又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

四下寂靜，風過無痕。

掌下猶如鼓點，一下下震動，連帶着她的指尖都有些發顫，顧胭想要收回，又被他拽住：“阿胭可是信了？”

殷琢抓着她的手，頗有種她不點頭就不放開的架勢。

“信了！”

顧胭點頭，手卻沒有成功收回來，而是被他牽着一同放在了自己腰後，微微用力。

下一瞬，他俯身落吻。

……

回府後已是夜深。

院内空明流影，皎潔月色盡數潑染。

殷琢帶着身上沐浴之後的水汽，站在窗前，好似在欣賞窗外的月亮。

他腦海之中全是今日發生的事情。

那張嬌顔的一颦一笑在大腦之中反複回放，不知道多少遍之後，殷琢終于冷靜了些，大腦勉強恢複了正常思考，斟酌她除了表現出的言語之外，是否還有自己沒有領悟到的意思。

漸漸地，殷琢品味到了其他的東西。

在他故意繃着臉色時，阿胭好像……察覺到了一般，之後借着他繃着的臉色，做出應對的反應。

腦海之中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殷琢是不願意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