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嘉掃視一圈,除了她和莊淙,似乎沒人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
孩子起名避諱三代。
同音同字以下犯上,不尊重長輩。
“哪個jia。”喧鬧中莊淙出聲問道。
駱亞的兒媳婦秀琴說:“嘉獎的嘉。”
話音剛落,周圍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駱嘉,連包間裡的說話聲都不自覺小了不少。
駱亞做賊心虛地幹笑兩聲,從秀琴懷裡抱過孩子,邊拍邊說着方言,臉上皺紋堆起,語氣還有些責怪莊淙的大驚小怪:“這名字是花錢找人起的,當時确實沒想起來,而且這年頭,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好一個反客為主。
他這番話聽着倒是在責怪駱嘉的斤斤計較。
他這個都不能叫同音,連字都一樣。
駱嘉的名字整個駱家莊都知道,他說沒想起來,真是牽強又好笑。
駱嘉黑着臉不接他的話,駱亞覺得沒面子,繼續說:“駱嘉啊,你看看俺這戶口都已經上了,你說怎麼辦?”
屋裡的人都在看她。
從頭到尾,駱嘉一個字都沒說過,駱亞把自己展現成一個受害者,他看似低頭,實則句句都在為難駱嘉,話裡話外都在指責。
駱嘉:“大爺,我一個字都沒說呢,你怎麼那麼沉不住氣,還有,您是今天才知道我叫什麼嗎。”
她的名字是駱應輝起的。
嘉的本意是美好、善良、樂觀、幸福的意思,另外,‘嘉,美也’,常景殊希望她能長得漂漂亮亮。
駱亞啞口無言,自知沒理就開始不講理:“駱嘉啊,就是一個名字而已,你至于要這麼咄咄逼人嗎,大家今天都開開心心的,攪亂這個場合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啊。”
駱嘉氣笑了。
這種颠倒黑白的潑髒水她早在駱應輝的身上見證過。
不愧是一家人,壞毛病都是随根的,治不了還遺傳。
越想越生氣,剛還鎮靜清醒的頭腦,轟地一聲炸開。
莊淙按住她的胳膊,搖搖頭讓她不要沖動。
他看得出來,駱嘉雖然表面看着波瀾不驚,但已經被駱亞牽着鼻子走。
她隻要情緒爆發,那就完全中了他的圈套,如了他的意。
今天來的都是親戚,大家都在現場,取名的事顯然是路亞有意為之,可他咬死自己無心,又能怎樣?
但駱嘉要是意氣用事和他争吵或者發生其他什麼事情,駱亞一句‘她在我孫子滿月酒上鬧事’,在場還有證人,不出今晚,她就會被人各種指責,甚至連累到常景殊和駱應輝。
駱亞沒有一榮俱榮一辱具辱的格局,而駱應輝又恰恰和他相反——他的大家遠大于自己的三口之家,以至于旁人的一句煽風點火,駱應輝就能不分青紅皂白把跟常景殊無關的屎盆子扣她頭上。
莊淙一切都是為了她着想,他在衆目睽睽下湊到駱嘉耳邊,聲音壓地極低,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他的目的就是激怒你,這個場合,不宜争辯,你現在已經被牽着鼻子走了,駱嘉。”
咯噔一下。
像被催眠的人突然清醒,她一下反應過來。
莊淙拍了拍她的手背,清了清嗓,挺直身子:“大爺,話是我問的,駱嘉從始至終就說過一句話,還是為了回答您莫名其妙的問題,用咄咄逼人這個詞是不是與事實不符,她連第二句話都沒說,怎麼攪和?”
莊淙的聲音不大,但字字落地有聲,愠怒地眸子對上每一個人的目光,給人壓迫感。
沉默半分鐘的低氣壓被駱亞哈哈一笑打破,他笑着說侄女婿說話嚴重了,解釋自己年紀大腦子轉不動,還假模假式地給駱嘉道歉。
“回頭我也得給老三道歉,是我考慮不周。”
駱應輝排行老三。
駱嘉冷着臉不說話,莊淙代替她答應。
飯桌上袁梁公開了關允懷孕的事,大家挨個道喜,追着東問西問,這個插曲很快被抛擲腦後。
“又讓你看笑話了。”
上次是駱惠文,這次是駱亞。
駱嘉也是體會到家醜被外揚的羞恥。
“你大爺一家是逮着咱家欺負啊。”莊淙氣不打一處來,“記得以後回來都把我帶上。”
“這兩次都得謝謝你。”
“丈夫維護妻子不是應該的嗎,為什麼需要謝謝。”
是啊,這不是應該的嗎。
她一直覺得那是件奢侈的事。
常景殊和她平日不是會受人欺負的人,可唯獨在這個家裡,她們孤立無援無人撐腰,駱應輝的不作為和無底線的包庇維護,縱容了他們根本不把她們母女放在眼裡,常景殊解釋的再多都抵不過他哥那根攪屎棍的一句話。
常景殊得知這事後和駱應輝吵了一架,他又是那副不耐煩的情緒,說着和駱亞一樣的話:“人家戶口都上了,你說怎麼辦吧!”
駱嘉佩服的五體投地。
真是一家人,錯不了種。
————
駱嘉在接到笪瑄電話得知她在校門口的時候非常震驚。
本想問問莊淙知不知道情況,但他的電話打不通。
笪瑄穿着長款風衣,卷發高跟鞋,一身貴婦打扮,懷裡抱着包。
駱嘉穿着最簡單的牛仔褲白襯衫,她不需要過多修飾,越素越美。
“媽。”
笪瑄不輕不重地嗯了聲:“我突然到來打擾到你上課了嗎。”
“沒事,我今天下午沒課。”
笪瑄點頭:“我跟你爸剛下飛機,他直接去了公司,我自己一個人回家也無聊,想着咱也很久沒見面來找你吃個下午茶聊聊天。”
駱嘉說可以:“我回辦公室收拾一下。”
她不覺得笪瑄突然到訪隻是單純的想吃下午茶聊天,她前腳離開,後腳莊淙回了電話。
駱嘉開門見神問:“你知道你爸媽回來了嗎。”
莊淙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他們聯系你了?”
“你媽來找我了,說是要跟我吃下午茶。”
“啊?”莊淙感覺震驚,“她血糖偏高,很不年都不吃甜食。”
駱嘉苦笑:“壞了,今天是沖我來的。”
上次不歡而散,這幾個月莊淙也沒跟他們聯系,突然親切地要和她吃下午茶,準沒好事。
“要不要我過去。”
“不要。”駱嘉厲聲拒絕,“她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我也不是小孩,不需要什麼都得依靠你,我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們回來的事。哦對了,你爸去了公司,你應該很快能見到他。”
下午茶餐廳是笪瑄找的。
笪瑄點了一份給駱嘉吃的蛋糕,她自己隻要了一杯溫水。
聊天的開頭是各種噓寒問暖。
“最近工作還順利吧。”
“嗯。”駱嘉點頭,“您跟爸的身體怎樣。”
“前段時間剛去體檢完,你爸有點小毛病,醫生說是壓力過大。”笪瑄喝了口水,繼續說,“這年頭工作也難幹,很多人覺得他也在這個職位上也幹不了幾年,很多工作開展起來都力不從心,我說的這些你能理解吧。”
駱嘉點頭,表示理解:“您和爸一定要多注意身體。”
說完,陷入沉默,駱嘉一口接一口吃蛋糕掩飾尴尬。
笪瑄咳了一聲,攏了攏衣服,從包裡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微微打開一個口子讓她看清,然後說:“這是你爸拿來的。”
駱嘉愣住。
笪瑄繼續說:“還有寄到家的酒回頭你也搬回去。”
………
從甜品店出來的時候,駱嘉感覺自己狼狽不堪,身心俱疲。
笪瑄早已離開,她自己又在那坐了二十分鐘。
來的時候還迎着太陽,這會兒烏雲密布。
駱嘉仰頭望着天空,手提包沉甸甸地墜着胳膊疼。
明明暖風拂過臉頰,寒意卻打心底湧上頭,冷地讓人直逼出眼淚。
“滴——滴——”
回頭望過去,莊淙的車停在路邊。
駱嘉抱着袋子上了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去問了我爸,他倆的手裡定位一直都是共享。”
一路上莊淙什麼也沒問,把她送回學校。
“你不問問你媽和我聊什麼了嗎。”下車前,駱嘉問。
她不相信他不好奇。
“我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駱嘉不自覺地握緊手裡的塑料袋,心頭充斥着的難為情大于委屈:“又讓你看笑話了。”
莊淙抓了抓頭發:“我沒有要看笑話的意思。”
駱應輝私下找莊築國調動工作的事,她和常景殊完全不知情。
笪瑄是非常介意駱應輝找莊築國辦事,她以前撂過話,那次說的很難聽,駱嘉還信誓旦旦說‘駱應輝不賣女兒’,這才過去多久,自己打自己的臉。
她是真沒想到,在莊淙面前挺起的脊梁骨就那麼不費吹灰之力的被他媽敲的稀碎。
駱應輝已經大半年沒回家,也沒打過一通電話,他在外的所有事情家裡是一點不知情的,更不會想過他會飛去湖南找莊築國。
她早該想到的,關政南即将退休幫不到任何的忙,駱應輝怎麼可能會放棄親家這棵大樹。
“莊淙,其實跟你結婚以後我過得挺累的,在面對你爸媽的時候,我真的很沒有底氣,以前我不相信門當戶對,咱倆也不是克服一切阻礙才在一起的偉大愛情,如果我有愛能托底的底氣也不會像此刻這麼心虛,恰恰兩者我都不是,其實我都忘了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跟我結婚。”駱嘉打開黑色塑料袋,一共五排,一排十沓,她吸了吸鼻子,高傲的頭顱還在強撐,“其實我是個臉皮特别薄的人,你媽離開後,我真想現在就去跟你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