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台的大會議室裡,空氣中還殘留着慶祝的餘溫。
韓霆制作的那期關于陳默案的專題節目播出後,引起的震動遠超預期。以其專業深入的調查和震撼人心的事實呈現,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節目播出當晚就登上熱搜,第二天更是引發了現象級讨論,官媒轉發、專家點評、網友反思……一時間,“蘇沐”這個名字在互聯網上徹底的紅了。
電視台内外,讨論聲此起彼伏,領導的贊揚、同行的祝賀,以及社交媒體上潮水般湧來的正面反饋,讓韓霆和團隊也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蘇主播!收視率爆了!領導特批了獎金!”女編導小陳興奮得臉頰通紅,“台裡都在誇你!以前沒人敢碰的選題,你做成了爆款!”
“我就說嘛!事實永遠比謠言更有力量!”另一個編導興奮地揮舞着手臂,“那些質疑我們的網友,現在都沒聲了!”
韓霆坐在蘇沐的專屬化妝間裡,看着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點贊和轉發,心裡湧過一股強烈的成就感。他用蘇沐的身體,利用蘇沐的平台,做了一件有這麼大影響力的事。那種用真相去對抗荒誕、用理性去稀釋情緒的感覺,讓他覺得熱血沸騰。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架到高處的不真實感。
他穿着蘇沐的身體,頂着蘇沐的名字,接受着本該屬于蘇沐的贊譽。“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韓霆用蘇沐清冷卻溫和的聲音回答,心裡卻想着,如果蘇沐知道自己用她的名義收獲了這一切,會作何感想?
王哥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雖然還是不忘強調“下不為例,這種敏感選題以後少碰”,但語氣裡的肯定騙不了人。
然而,互聯網就像一個巨大的回旋镖,你扔出去什麼,它都會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飛回來。
節目的成功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陳默案中那些固執的、不肯接受真相的網民,或是那些對“網絡暴力”這個詞義憤填膺、覺得是媒體在“教做人”的群體,開始尋找新的攻擊目标。
既然無法駁倒節目呈現的證據和事實,那就攻擊呈現事實的人。而作為節目核心主持人的“蘇沐”,自然成了首當其沖的對象。
一開始隻是零星的質疑:“這個主持人怎麼回事?聲音聽着不像女的啊?”“她以前是幹嘛的?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很快,網絡上出現了一些賬号,開始精準地扒皮“蘇沐”。她的真實姓名、畢業學校、過去的經曆…随着信息的深入,關于蘇沐的一些過往,也被挖掘出來。
“蘇沐?她以前不是電視台記者嗎?現在都當主持人了?”
“聽說她當記者的時候,就挺有手段的…”
“這個蘇沐,以前怎麼沒聽過啊?突然就火了?”
“長得挺漂亮的,是不是有什麼背景啊?空降主持人?”
“一套一套的,誰知道私底下是什麼樣的人?”
緊接着,就有人開始“深挖”蘇沐的“黑料”。她的過往、人脈、感情史,都被放在放大鏡下審視。
韓霆看到這些議論,心裡有點警覺,但還沒太在意。直到一個營銷号發了一條微博,配上了幾張蘇沐過去參加活動或聚會的照片,并配文:
【美女主播蘇沐真面目?知情人爆料其私生活混亂,感情史豐富,曾周旋于多名男性之間,私下言行與公衆形象大相徑庭!】
這條微博迅速引發了新一輪的狂歡。網友們最喜歡看“女神”跌下神壇,最喜歡看“人設崩塌”。各種猜測、添油加醋的爆料、惡意編造的段子層出不窮。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為這場火勢添了新的柴薪。
一個名叫“柏的碎碎念”的微博賬号,發了一條長文。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字裡行間都指向“蘇沐”。文字帶着一種“深情被辜負”的幽怨和“曝光虛僞嘴臉”的正義感:
【我曾經真心實意地追求過一個女孩,為她付出了很多,自認為對她夠好。可是,她根本看不上我,對我愛答不理,對我若即若離…現在看她大紅大紫,跑出來扮演“正義使者”,我才知道,原來她隻是擅長僞裝,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後來我才知道她當時有男友了。她根本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她就是個…綠茶。為了錢和向上爬,可以不擇手段。那些被她“拯救”的女性,可要擦亮眼睛,别被她騙了!】
這篇“追求者”視角的爆料,帶着強烈的個人情緒和指向性,配上之前關于蘇沐(本體)“私生活混亂”的傳聞,瞬間讓網友們找到了新的“證據”。他們認為這個爆料“坐實”了蘇沐(本體)的“真面目”,之前她在節目裡表現出來的專業和正義感,都被解讀為“虛僞”、“演戲”、“立人設”。
“綠茶?!我就說怎麼看着不像好人!”
“長得漂亮的果然心機深!”
“心疼YY!被這種女人玩弄感情!”
“自己私生活一塌糊塗,還好意思出來講别人?”
各種惡毒的污蔑和人身攻擊像潮水一樣湧向“蘇沐”這個名字。韓霆看着手機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論,感到一種深深的震撼和憤怒。這不僅是對蘇沐的污蔑,也是對他人格的踐踏。
他知道,作為公衆人物,被議論是常态,但這種惡意編造和人身攻擊,已經遠遠超出了界限。而且,他心裡湧過一絲愧疚——蘇沐之所以被推到風口浪尖,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他借用了她的身體和平台,做了那個節目。
“蘇姐…”女編導小陳拿着手機走過來,臉色難看,“網上…網上有人扒出了你的料,說你和富二代在一起,這是你男朋友啊,大家都認識的…”
韓霆接過手機,看到幾張照片,是蘇沐幾年前和一位年輕男士在一起的畫面。照片角度模糊,但能看出兩人關系似乎不錯。發帖人言之鑿鑿,稱這位男士是某集團的富二代,而蘇沐當時的身份隻是一個普通記者,以此斷定蘇沐是拜金女。
“荒唐!”韓霆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他認識照片上的那個富二代,正是蘇沐的前男友,也隐約知道蘇沐和他的一些情況。明明當時兩人正常戀愛,怎麼被謠言傳的這麼離譜?
針對蘇沐的網絡暴力,因為“追求者的爆料”和“拜金女”的指控,達到了一個新的高潮。她的名譽,正在遭受着毀滅性的打擊。而這一切,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用她的身體,做了一期争議大的節目。韓霆心裡五味雜陳,愧疚、憤怒、無奈,以及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就在韓霆焦頭爛額時,手機屏幕亮了。看到來電顯示“媽媽”,他心裡咯噔一下。前段時間蘇母去國外出差讓自己躲過了風頭,現在她回來了?而且…看到了網上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模仿蘇沐的聲音,接聽電話:“喂?媽?”
蘇母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焦慮和不安:“沐沐啊!你看到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什麼你的私生活,什麼那些照片…都是怎麼回事啊?!”
韓霆頭皮發麻,他知道最怕的事情還是來了。他支吾着想解釋:“媽,那些都是網上亂說的謠言,不是真的…”
“謠言?空穴不來風啊!”蘇母語氣有些急,帶着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面工作,更要注意自己的名聲!網上什麼話都敢說,以後…以後你還怎麼嫁人啊?!人家男方家裡看到這些東西,會怎麼想?!”
韓霆拿着手機的手一抖,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嫁人?名聲?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警察,一個記者,從來沒有被這些東西困擾過。名聲是關于職業操守,嫁人是關于個人選擇。
而現在,僅僅因為他在蘇沐的身體裡,僅僅因為蘇沐是女性,這些沉重的、帶着性别歧視的期待和擔憂,就直接壓到了他身上。那種被社會規範和傳統期待死死勒住的感覺,讓他感到一種痛苦和無力。仿佛他工作成就和事實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為一個“适齡未婚女性”,有沒有一個“清白”的名聲去“嫁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