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盛鴻第一次見到王龍的照片。

唯一一張照片，是村長女兒之前幫助老師統計考試申請時的個人一寸照。

照片裡的王龍，和他奶奶說的一樣，乖乖巧巧，圓頭圓臉圓眼睛，頭發也是貼着頭皮的寸頭，穿着校服靜靜的面對鏡頭。

“哎對了，我聽他奶奶說，他經常不回家，有的時候出去還會被人打一頓回來休養，這個你們聽說過沒有？”

村長和女兒面面相觑，都是一臉無辜。

村長明白盛鴻意思：“王龍這孩子，在村裡可以說乖到完全不存在。平時很少見他在村裡閑晃，都是躲在家裡。也沒有聽說他和村裡誰起沖突，我們村裡人也很少和他家主動來往的。不過，有的時候确實見過有他們學校的陌生孩子來我們村轉悠，不知道是不是找他。”

村長女兒則是坐在一邊，努力回想：“我們學校是整個鎮上的學生都在，一個年紀要五六百人，還分了個重點班普通班，我們重點班比他們晚放學一個小時，他的情況我真不知道，要不我幫你們在學校群裡問問。”

盛鴻點頭表示感謝，又大概詢問了學校的情況，加了微信，再三推卻村長吃飯的邀請，直到重新坐上車，車門關閉車身震動的瞬間——

呼吸着車廂裡熟悉的空氣，盛鴻長長的籲了口氣。

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

“啊！”

“怎麼了哥？”私下裡，駱旭總是叫哥比叫盛隊更熟稔。

盛鴻有些内疚：“我忘了給你中午安排吃飯時間，你餓不餓？”

“沒事，年輕人一頓兩頓沒吃不打緊。”駱旭大大咧咧：“不過，我們下一步去哪裡？”

盛鴻重新調整坐姿，系上安全帶，發動汽車：“先去趟學校。經過王龍周圍親友的叙述，他所有的社交來源，都在學校。得先找學校，現在剛好是放寒假的時間，希望學校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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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學生在校外發生的遺憾，這可和我們學校沒關系。”

寒假期間，學校隻有傳達室大爺和一位值班老師。

聽到盛鴻的來意，一位胖胖的年級主任帶着班主任在兩個小時後匆匆來到學校。

年級主任是位上了年紀的女性，而班主任穿着西裝革履半個對方提着包縮手縮腳的站姿啊一邊，像極了領導的小鴨崽。

幾人剛剛進入辦公室，年級主任打開公共辦公區的日光燈，班主任則走到飲水機前為二人接熱水。

聽到年級主任冰冷脫責的回複，盛鴻沒有反駁而是将屍體的照片遞給對方：“這是我們昨天在抛屍現場的照片，還未做DNA比對之前，我們隻能說因為王龍這孩子現在失聯了三天，所以隻是想了解下這孩子在學校的情況。”

隻有真的看到抛屍現場的照片沖擊，作為人類基本的尊重生命，才令對方勉強脫離了工作的束縛。

年級主任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拉開自己座位的椅子，打開電腦，表演出準備工作的樣子。

椅子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代表了她的心情。

班主任則是坐在了盛鴻和駱旭面前，朝兩人點頭表示配合，并舉手示意對方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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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龍這孩子——”班主任想起來什麼，從辦公桌裡取出筆記本電腦，打開之後忽然有些尴尬的以後關上了電腦。

“怎麼了？”盛鴻眼睛落在筆記本電腦上，有隐瞞，就代表線索。

“我——”班主任有些心虛的看看年級主任，又看看盛鴻和駱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本來想找王龍的一些信息，結果發現——”

盛鴻已經從對方手裡搶過筆記本電腦，打開發現對方登記的所有信息，信息全面，不過——

王龍今年15歲，正是上初三的年紀。

但是在班主任這裡，每學期考兩次試，到目前為止考了五次，但王龍的成績，卻隻有一兩次，其餘全都是0分。

“嗨，不就是零分，那是孩子不努力，這有什麼。”年級主任看到，搖頭歎息。不過她的歎息不是為了學生，而是為了老師的付出：“現在的孩子，真的是，國家的好政策，學校的好教育，不珍惜，自我放縱——哎，小李，以後像這樣的孩子你一定要特别關注——直接和家人溝通，直接走職高，别耽誤我們學校的升學率，你也知道，你們班的升學率已經拖了學校的後退，你就慶幸，這次是王龍——”

工作時間越久，人身上的工作屬性越多，作為人的基本面就會減少，成為數據的奴隸成為工作的奴隸，漸漸的，看起來像人實際上不是人。

上學的時候，學的全是約束自己。

離開學校後，想的全是約束他人。

“——hello？”盛鴻實在聽不下去，擡手打斷年級主任毫無人性的發言，佯裝大咧咧的拍拍腿坐立不安：“您這話也不見外——”

年級主任瞪了盛鴻一眼，讪讪的閉上嘴巴，繼續望着電腦表演敲鍵盤。

作為一個普通老師，自己的學生次次考試零分，沒有關注，怎麼都說不過去。

盛鴻站在四樓的教師辦公室，望着南邊山下陰雲遍布，淩冽的風吹進室内，在整個空曠的辦公區内亂竄。

班主任小李一會兒應付年級主任的指導，一會兒和盛鴻駱旭越說越錯，最後直接坐在兩人面前擺爛，點頭承認——

“我确實對孩子關注較少。”

“我不知道他平時和誰關系好。”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夜不歸宿。”

“我更不知道誰以前打過他——”

“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隻關注優等生不關注差生的老師。”小李站起身指着自己忿忿：“因為我不是一個好老師。”

人在無語的時候，确實會笑起來。

盛鴻笑到臉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