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麼?”箫沉舟似乎有些失望。腳邊的落葉恍若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也不再随風徘徊。
九應砸吧了下嘴,眼睛滴溜一轉,總覺得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似乎是發生了不小的事情。
微風一停,人聲止住,更顯甯靜。
若是忽略周遭那幾聲異響,較之更甚。
箫沉舟連看都沒往那頭看。其實也好猜,要麼就是計中計,要麼就是并不構成威脅。
想到那個跌入山崖的頭目,他問九應:“那個逃走的匪徒抓到沒有?”
黑衣小少年點了點頭,神色一凜,“路上踩中了農戶捕獵的木矛,死了。”
街上無人走動,一旦有點什麼動靜,是根本藏不住的。九應自然沒有傻到恍若未聞,卻隻覺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良久,箫沉舟才道,語氣暗含危險又不甚明朗,“九應,你說若是遇到刺客,該如何處置?”
九應早就覺得目下情狀詭異,于是立即擡起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聲色俱厲,“當然是立刻殺掉。”
“是啊,”箫沉舟抿唇無聲笑了笑,像是自嘲,“應該是立刻殺掉。”
須臾,他又重複了一遍,可這次話雖未變,聲音卻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應該是......立刻殺掉,不留後患。”
兩日之期,無非就是她殺他,亦或者,他們殺她,她的死期。
九應聞言心中狐疑又起,難道今日除了那些山匪,還有其他刺客襲擊殿下?
思及此,他轉過身去。四周視野開闊,就是遠處或是暗處藏了甚麼,不過累贅而已。可左看右看,路邊也隻有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倒是他這一動,背上挂着的那張弓也跟着露了出來。
并非先前他沒瞧見這勞什子馬車,裡頭反正沒人,成不了氣候的。
可如今九應再一思量,眼底卻是閃過輕微的詫色。
仔細打量倒也不必。與從前在京城見到的華美車架不同的是,這馬車十分樸素,就連外面的簾子都是用竹子做的。
故技重施。
小少年心裡下了論斷。
不怪九應如此想,因為從前在京城,就有不少人試圖制造巧合。
表面上,是有人看中了殿下的皮相,或者是誰貪戀權勢,想要趁機巴結加官進爵。
然則最根本之原因,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也好,垂垂老矣的臣子也罷,不過是家族中一個小小的棋子。
用微不足道的代價換取将來的一個籌謀,換一個話語權,何等劃算的買賣。
可誰又不知,這些棋子都是被人丢掉的棄子。
難道今日在這三原縣,也有人用同樣的法子?
可在京城之時,遇到的那些巧合、意外,都是有人提前算好了的,但殿下來此地幾乎沒幾個人知道,難道出了奸細?
箫沉舟的視線複又似有若無地飄去了縣衙大門,但這回再擡起眼時,哪裡還有半分旖旎存在。
若說真的還剩下些什麼,大抵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一條石闆路之隔,兩邊的場景卻大為不同。
一面安靜地仿佛隻剩下鳥鳴,另一面卻開始熙熙攘攘起來。
箫沉舟立着的馬車旁,不知何時,一老農吆喝賣菜的身影逐漸顯現,他見着兩個衣着不凡的公子,剛想放聲大呼,卻猛然發覺對面是何處。
他挑着兩筐作物一邊收起面上驚詫一邊回過身,音量已自覺放低了些。
“兩位公子,可要買些瓜果蔬菜回去,今日清晨才摘下來的,都新鮮着呢!”菜農生怕對方聽不清楚,又擡腳挪了幾步朝馬車靠近了些。
九應怕來人冒犯到殿下,眼神瞬間變得犀利了些,還未動作,卻聽得一句:“九應,退下。”
“是。”束着高馬尾的勁裝少年退開幾步,手卻穩穩放在腰間短劍上。
他這一動,面上神情幾變,不着調的做派又冒了出來,可雙眼卻仍是死死盯着這個,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
菜農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異動和敵意,但也看出箫沉舟才是主子,于是放下肩膀上的那根扁擔,仍是和平常一樣介紹,語氣輕松,“欸,公子好眼光,這可都是秋日田間地頭長得最喜人的一茬,可不敢诓騙公子。”
似乎怕眼前人不相信,菜農随手拿起一捆綠葉菜,繼續賣弄,“您看,這嫩葉還在呢!”
箫沉舟掃了眼他手裡的東西,神色一頓,垂眸道:“這菠菜是你種的?”
或是鮮少有人同他這般交談,又或是一個貴公子竟認得這些,老農更是來勁了。
“絕不敢欺瞞公子,這菜可是我每日用心打理的,若是您吃了覺着味道不對,盡管來找在下,我就住桃花村,近得很。”說完,他便哈哈大笑了幾聲。
笑聲一收,又道:“若是哪天公子還想買這些菜......”
老農話音頓了頓,他也看出來了,這位公子對自己的東西很感興趣,“若是不嫌棄的話,來我那地裡瞧瞧也成的。”
九應思索一瞬便掏出一塊碎銀,遞給那正撫掌大笑的菜農。
他雖不知殿下為何會同一個菜農說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但他也明白,殿下從不做無用之事。
菜農很有眼色,沒立刻說找錢。在這附近做了好些年的小生意了,他自認見過不少出手大方的夫人和府中管事,但還是頭一次見到年輕的公子親自做這買菜的活計。
即便沒人提醒,也知道這會兒他最應該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待着不動,等人家吩咐便好。
“九應,”箫沉舟這次卻沒理會賣菜人,他雙眸微動,低聲道:“地圖。”
“公子。”九應自知有旁人在場,動作盡量做的不打眼些為好,于是緩緩地從上衣内兜掏出一卷絹帛,雙手奉上。
箫沉舟迅速接過,展開後盯着地圖中一個依山傍水的位置看了好半晌,又瞥了眼旁邊幾條泾渭分明的幹道,若有所思,“桃花村......”
菜農好半晌也沒聽見一句吩咐,兀自點點頭,将兩大筐菜小心包好放在地上,又輕手輕腳将隔壁攤主送的瓜果收拾齊整,完畢後便打算離開。
菜農剛拾起地上的扁擔,不過片刻,箫沉舟卻再次出聲。
“将人攔下。”他說話铿锵有力,即便語調冰冷聽不出半分感情,卻也足夠攝人心魂。
“是!”
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菜農自顧自地挑起扁擔,東西賣完,這麼一挑,繩索下提着的兩個大籮筐都輕了不少。
今日将菜賣了個好價錢,臉上洋溢的笑容都快收不住了,沒走幾步忽見一人擋住去路,他擡頭一看,好似瞬間明白了什麼。
菜農轉過身,“客官,可還是有什麼事情?”以為那主人家是個勤儉的,剛想主動退些錢,卻聽那青衣公子朝他說了句——
“你方才說......你是從桃花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