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爹娘去世了?
箫沉舟心中微動,又想起先前程十鸢時而蒼白的臉色,心裡頓時湧上一種莫名的情緒,就好像有人對着他揪着的心口割了幾刀似的。
不過他一貫不喜顯山露水,便是心頭那點兒異樣的情緒,也隻管讓自己知曉,是以面上并無過多變化,大概隻有緊抿且下垂的嘴角能看出一二。而他的聲音又是偏冷的那一種,所以除了他自己,旁人是聽不出來差别的。
“家裡人定下的親事,前些日子才打聽到未婚妻子的蹤迹,”仿佛确有其事,箫沉舟低眉沉思一瞬,很快又擡起眼,繼而道:“因此快馬加鞭往這裡趕。”
一個剛剛喪父喪母的小姑娘,一夜之間無依無靠成了個孤女,現如今忽然冒出一個家境富裕、外貌出衆的男子自稱是小姑娘的未婚夫婿,老農也為程十鸢感到開心,“那我可得好好與你說說......”
他蹑手蹑腳地往前幾步,又鬼鬼祟祟地将周圍仔細掃了幾遍,才開口小聲道:“程家姑娘的爹娘......一個月前出了趟遠門,聽說本來是帶着程家姑娘一道去的,可也不知為何,程家姑娘半道自個兒回來了。而且前幾日啊,忽然就聽說,程家夫婦全都亡故,後事還是同村的蘇家人打頭幫忙處理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這些人也就搭把手的事兒,替小姑娘減輕些許負擔,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要是對程家姑娘有情,可切忌在她面前提起這些!”
“所以她從前一直住在桃花村?”箫沉舟思忖片刻,忽然道。
“那倒不是。”老農搖搖頭,又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程家夫婦是十多年前搬來桃花村的,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們一家不像是普通人,特别是那個小姑娘,好像天生就帶着貴氣,舉手投足壓根兒不像是一般小孩兒,甚至程家夫婦都不像是那孩子的爹娘。”
“此話何意?”箫沉舟隐約覺出不對。
老農看他一眼,解釋道:“若說是大人溺愛小孩,似乎也說得過去,可是仔細瞧下去,總感覺程家夫婦對她過于看重,就像是......”
他頓了頓,絞勁腦汁組織措辭,“就像、就像是将她當成主子,那種恭敬的态度.....”說到這裡,老農“啧啧”兩聲,“縣衙裡的青天大老爺就算對着上面的大人物,都沒這樣過。”
“哦?”聽到這裡,箫沉舟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便越發清晰。
“當初我還覺得奇怪,現在看到公子你......”菜農瞧人的動作一頓,“倒是明白了些。”
老農感慨,原來程家姑娘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人家身份尊貴,就算父母沒了,還有未婚夫護着,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福氣,還是不幸。
罷了,這也不是他該操心的事情。
“人突然死了,縣衙就沒給個說法?”箫沉舟看着幾步之遙的衙門,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我說公子......”菜農忽然就笑了,眼底似乎還有些許悲憐,“您是外地來的,大概還未得空打聽,在這三原縣要是沒有人撐腰,還沒有家底撐着,是不會有人關心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的。”
“不過話說回來,公子也倒是好福氣,程家姑娘為人善良,聰慧非常,相貌又出挑,不說其他的,就騎馬這一項,桃花村就無人比得過她。”
......
縣衙内一封閉的高牆院落,便是這三原縣衙監獄所在地。
因着欽差一事,無論案情如何,三原縣衙監獄收押的犯人前幾日皆被安上了罪名,刑訊逼供的手段殘忍至極,饒是在這裡頭當差的,都有些犯嘔。
聽到腳步聲,原本幹坐着的黑衣獄卒頓時來了精神,這偌大的監牢就他一人屬實有些無聊,他迫不及待探出頭往外看,卻隻見着滿頭大汗的同伴,“哎,發生什麼事情了?”又忙不疊往前湊:“不是說前面有好戲看麼?”
紅衣捕快将桌上的茶水端起,猛地往肚子裡灌,空了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摔在矮桌上,“哪有什麼戲看!現在,恐怕我們都沒好日子過了。”
“這話是何意?”黑衣獄卒連忙給他添茶,“不是說來的人是個狀師麼?”
“什麼狀師啊!”紅衣捕快想到方才應師爺吩咐從外得到的消息,憤憤道:“那姑娘是個狀師倒也沒錯,但是沒成想,她居然是京城那頭派來的欽差!”
“什麼!”黑衣獄卒不淡定了,“欽差?女欽差?還是個狀師?”
“可不就是麼!”紅衣捕快想起方才師爺知道消息後面上的表情,也跟着渾身一哆嗦,“現如今,我們這些人恐怕要命喪于此了!”
這茶是再也喝不下去了,他看向多年熟識的好友,“你說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黑衣獄卒摸着下巴,眼珠子飛快轉動,好半晌,他才道:“這欽差今日來衙門為的是哪件案子?又是為何人打官司?”
既是打着狀師的名頭前來,至少也該是為某個關押在縣衙牢房的犯人而來。
欽差既然是欽差,自然不可能作無準備之仗,除非是無能之人。
不過看這樣子完全不像,若真是個紙老虎,知縣大人和師爺不可能會如此驚慌。
定是露面的時候說了甚麼,或者表現出了甚麼不同尋常的東西來。
紅衣捕快聽這一發問,毫無隐瞞,飛快地将前頭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給這獄卒聽。
卻說這紅衣捕快常易應了師爺的吩咐後,便十萬火急地往外頭去。
他也是才知道,為了應付欽差,師爺竟還在附近安插了不少探子。
将外頭的消息遞了進來,又緊趕慢趕将口信告訴給師爺,一來二去,常易竟也沒閑心思量其中利害。
但他冷靜過後,又如何不知,現在已是大禍臨頭了。
黑衣獄卒吳秦聽對方這一說,不知何時已無意識地擡起頭,他看着如今所處的幽靜監牢,忽然有些恍惚。
常易又試着将近期縣衙的異動一并告知。
吳秦聽完,沉默片刻忽而道:“你可知道......為何偏偏是他,卻不是别人?”
“你這話何意?”常易眉頭一松,顯然是已經捕捉到這話中深意,“意思是蘇明和欽差曾經見過?”
“欽差若是從京城而來,又怎會知道這衙門中有一個叫蘇明的犯人?”
吳秦身為獄卒,日日待在牢房中,若不是知縣大人要将蘇明提出去重審,他甚至都記不起這号人。
“你的意思是......”
“将蘇明弄幹淨些。”吳秦忽然站起身,沒再理會同伴,他走到存放文書的桌子旁,打開抽屜,仔細翻找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找出一張嶄新且帶着些許筆墨的紙張,“别讓他壞了我們的好事。”
微一端詳,不等另一人說話,三兩下直接将手裡捏着的東西撕得粉碎,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又從腰間掏出火折子,将地上的碎紙逐一點燃,等地上的東西都化作灰燼,他才看向一旁的同伴。
“記住,”他語氣如同鬼魅,站在火光消失的地方,“蘇明可從沒有認過什麼罪名,他隻是個嫌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