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應未有片刻遲疑,當即領命稱是,他打量片刻周圍地形,一個飛身踩過屋檐,袍角刺破長風,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箫沉舟隻擡眼看了一瞬,便不緊不慢後退幾步,又伸出右手手肘抵在車身處,心中想着方才從菜農那得來的消息,開始閉目沉思。
夕陽西斜,過路的百姓也漸漸多了起來。
縣衙門口雖安安靜靜,可離它一二裡路的市集所在,街道商鋪卻繁華非常。
三原縣本就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各處都有其中特色。
有些村頭盛産牛羊肉,村民大清早将牲畜殺了,早早來到縣城的市集上,希望能将手裡的東西賣個好價錢,若是肉賣完了,自然也會将小攤收拾幹淨早早回家。
有些地方的村民卻是個種菜的好手,也許是土壤異常肥沃,瓜果蔬菜不僅青蔥誘人,入口更是鮮美。
而在縣城的市集上,好些地方的村民因着常在一處叫賣,時間一長相互熟識後,也約着一同歸家,此刻他們見着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立在縣衙斜對面,也開始小聲嘟囔起來。
“你看那邊——”屠戶手中不得空閑,隻一個眼神,一旁同路的人便心領神會,他順着屠戶眼神所指,果真見着一個儀表堂堂的俊俏男子,但也隻是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隻因那人雖閉着眼站在那裡,卻仍有居高臨下之勢。
“走了走了......”後頭一人随意瞥了一眼,語氣輕松,卻唏噓不已,“那人都站在縣衙門口了,八成是遇着了什麼事兒喽,看他打扮,大抵家裡也是不缺銀子的,可惜......”
他頓了頓,似乎意有所指,“可惜來的是咱們三原縣的衙門,荷包定是要大出血。”
先前停下的兩人聽了這話也是面面相觑,又搖了搖頭,似乎也為他的處境而感到惋惜。
到底是在縣衙附近,隻是做點小生意的村民可不敢過多停留,像是又換了個話題,叽裡咕噜的嘈雜聲漸行漸遠,幾人左看看右看看,很快便離開了此處。
箫沉舟耳力極好,這些不大不小的聲音剛好穿過他耳膜,風過無痕,話語消散,他并未睜開眼,隻唇邊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一刻鐘前。
“公子也知道桃花村?”菜農立刻放下扁擔,将其随意架在兩個籮筐上,他擡頭望向箫沉舟,語氣中是止不住的興奮,“難怪您連這些都認得......”
他以為這出手大方的公子是自己同村人,剛想說些客套話,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不應該啊,”菜農上下打量箫沉舟好一陣,皺了皺眉,“您如果真是桃花村的,這等氣貌,我豈會沒有絲毫印象?”
何況桃花村不過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小村莊,又哪裡會有這麼有錢的公子?而且這公子還帶着個小厮,眼神犀利,神态警覺,那模樣倒像是個打手,大抵是為保護他家公子而跟着一同出門的。
都說習武之人自帶鋒芒,菜農覺得這話倒是說的沒錯。
箫沉舟大抵也看出了老農的心思,低聲道,“我自然不是桃花村的人,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稱呼驟然轉變,老農甫一聞言,心中警鈴大作。
“什麼人?”他目光閃了閃,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您可知道一個叫程十鸢的人?”
悠悠然闖入耳邊的嗓音無疑是好聽的,可若是帶着目的來,無論再如何清冽,也隻會覺得是來索命的厲鬼。
想到方才之事,老農以為對方打着什麼壞主意,那買菜的銀子,隻怕也是用來收買自己的。
還以為遇到個大方又懂種菜的公子,真是浪費他的感情!
髒的銀錢他可不能要,晦氣!
若真是拿了,隻怕要影響家中福運。
老農神情不見絲毫猶豫,擦了擦手上沾染的灰塵,将手伸向衣服内兜,箫沉舟淡淡地盯着他的動作,在他拿出銀子之前,才淡聲開口,“我是她的未婚夫婿,特從外地趕來尋她的。”
話音還未落下,除了說話的人,其他兩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九應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家殿下,确認沒聽錯後,腦子險些宕機。
不過是來三原縣調查些事情,他怎麼不知道突然多出了個主子。
那可是太子妃!
将來大胤的皇後。
而且聽這意思,這太子妃......好似還是個鄉野出身。
九應垂着頭思來想去,還是想不通自己是漏了哪個消息。
他跟在殿下身邊許久了。這些年,京城中不乏看上殿下家世或是相貌之人,即便殿下在外的聲名不怎麼好。待人冷淡亦惹得許多高官貴女躊躇不前,可到底是太子,又是嫡長子,縱然陛下不在朝野,亦是掌握了數萬人的生殺予奪。
這麼些年,他可從未聽說殿下提起過誰,怎麼到了這三原縣,還憑空多出了個婚約?
左思右想不得,惹得心中頗為煩悶,九應随即作罷不再去想這事。
聽了這話,老農猛地擡頭,少年面容硬朗富有書生氣,明明近在咫尺,卻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感,可一雙眼睛清澈無暇,不像是開玩笑,“你當真是程家丫頭的未婚夫?”
“怎麼,”箫沉舟目光漸深,“我看着不像?”
若是忽略他全程冷着的一張臉,和少年老成的氣質,或許會多相信幾分這話。
老農也不知道這突然的冷意從何而來,“那倒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何意?”箫沉舟語調不見平緩。
老農輕呼了口氣,仍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就是感覺很不可思議,程家丫頭的爹娘前些日子走了,那時都沒見你出現,為何今日你忽然露面在此?”
想到這兒離縣衙隻幾步的路,老農不免開始擔心起來,難道是程家丫頭出什麼事情了?
前些日子程家夫婦曝屍荒野,桃花村衆人雖将人葬了,可這二人死因不明,又是死在三原縣境内,縣衙知縣所作所為無人不知,程家不算富裕,哪裡會有銀錢請狀師探明死因?
那姑娘雖未提過要為父母申冤,可想也知道,隻怕是心有顧忌又或是知道些内情,便遲遲未有動靜。
但程家姑娘為人如何衆人都看在眼裡,自是不可能“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定是在厚積薄發尋找線索去了。
他焦急地望向縣衙大門,才走了幾步,到底是發覺自己的身份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平頭老百姓,便這麼硬生生止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