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屠戶是那報案之人,亦是那“受害者”,因而即便在公堂上,也并不如何膽怯。
但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張屠戶旁邊的那人,好似是第一回瞧見這樣的場面,從進門到現在,雙腿一直在發抖。
發覺知縣大人的目光往自己這兒來了,他小碎步似的邁開腿,過了好半晌才站到幾人前面,顫顫巍巍擡起頭,說話也帶了顫音,“回、回大人,小人......小人是那日緊挨着張屠戶的商販,是賣豆腐的。”
他又大着膽子擡了擡眼皮去瞧知縣的臉色,咽了口唾沫才道:“不知道小人何時能夠回去啊,那攤位就我妻子一人,這些日子怕是都忙壞了......”
劉大用愣是皺着眉頭将他的話聽完了,見這人确實沒什麼要說的了,遂擡眼示意衙差,“将物證拿上來。”
其實作為知縣,劉大用平日裡并沒有這般好說話,隻是今日有欽差在場,才不得不做出一副親民之态。
這話音剛落,先前不知去了何處的師爺,也和那物證一同出現在了衆人眼皮底下。
劉大用喜上眉梢,立馬下了命令催促手底下的人,道:“快些将物證拿給狀師姑娘瞧瞧。”
蘇明不知道這劉知縣真實脾性如何,但就這幾日在牢裡聽到的看到的,他絕非什麼良善之人。
蘇明當然清楚為自己辯護的程姑娘不是一般人,知縣不敢妄動亦在意料之内,可怎麼說也是一縣之長,公堂上甚至還有這麼多人看着,這樣過分和善的态度,好像還有些獻殷勤的趕腳,已經不能隻算作奇怪了。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進來摻和的人就在附近,還是這裡有誰的眼線?
可他也深知,自己在那不見天日的牢房中待的時日太多,說不定外面早已天翻地覆,所以僅靠這些推測,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于是他搖搖頭,立刻歇了這個念頭。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眼前這個,關乎他名譽和前途的案情當中。
物證先前就和人證一道上了公堂,眼下就擺在衆人身後。
衙差得了命令,随即去了兩人,小心地将那張桌子擡到正中央。
程十鸢前前後後忙活了大半天,為的就是這個物證,此刻那東西就在眼前,她便不由分說地快步上前。
物證被整整齊齊放在臨時搭建的台面上,桌後還站着幾個衙差,時時刻刻盯着這桌上的動靜。
程十鸢仔細檢查了一遍這些東西,心中又多了幾分勝算。
和她料想的大差不差,果然是幾枚銅錢。
幾枚幹幹淨淨、毫無異味的銅錢!
為了以防萬一,程十鸢又擡起頭問知縣,“大人可确定這就是那日的贓物?”
“這豈會有錯?”劉大用也不知道這欽差搞的什麼幺蛾子,他掃了一眼堂下站着的師爺,發現對方沒有異議,正了正神色繼續道,“自然是那日蘇明偷盜的錢财。”
程十鸢這會兒終于放心下來,語氣不容置喙,“還請大人明鑒,蘇明斷然沒有行偷盜之事。”
劉大用想了好些個可能,可斷然沒有想過這欽差打算睜眼說瞎話,正心焦之際,師爺卻提了提長袍下擺,飛快地向他走來。
衆人隻見師爺一手掩住嘴,朝知縣耳邊湊近,或許是其中提及了什麼機密,所以無論是說話聲,還是嘴角揚起的弧度,都比平日裡多出了幾分謹慎的意味來。
不過一瞬的功夫,師爺便放下手規矩地往後站,劉大用再度擡起眼,面上哪裡還有半分焦灼,他揚了揚眉,肉眼可見地換了副表情,隻見他輕笑道:“程姑娘有何見解?”
話畢他還瞧了一眼站在角落裡最不起眼的那個獄卒,因着距離有些遠,劉大用看不仔細他的樣貌,但也已想好了嘉獎的法子。
十天前,衙門裡的捕頭被知府要了去,因此縣衙中這一職位來日或許能空出來。
本來他是打算等欽差一行到了之後再做考慮,可哪知計劃趕不上變化,事情竟成了眼下這般。但好在也不是全然沒了活路。
這不,就冒出了個能用的。
從一個小小的獄卒一躍變成捕頭,這種好事兒,應該沒人會拒絕吧。
他又和師爺交換了個眼神,默不作聲的二人都以為,這狀師是打算将蘇明強行救出去。
沒有用權勢壓人,也沒有咄咄逼人。
這樣的态度自是最好不過。
和欽差握手言和,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結果。
隻不過,現在這樣的情況,劉大用搓了搓手掌,身為知縣,他也有些為難啊!
正堂内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是,房頂上忽然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一瞬之後,那瓦片又被人重新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