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曉生看着他,容府底下管着幾十家當鋪,确實富得流油,一朝來了個摻和命案的,無怪乎容府差人來查探對方底細。
“隻是好奇對方身份來曆?”百曉生狐疑道,他不是沒有聽說容府之事,“你如何能保證,不将我牽扯進衙門是非?”
孟生想了一想,道:“今日過後,在下大抵不會再來,何況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告訴旁人,消息是從百曉生之處得來的。”
“假使真有誰問起,我也隻管說,是在下自己想辦法探到的。”
百曉生深知茲事體大,容府雖為富戶,名聲卻好得出奇,不僅樂善好施,連做生意都比旁人多了不少人情味。
須知當鋪規矩,向來是多當多贖,少當少贖,有些百姓一時周轉不開需要銀子,打定主意事後要将東西贖回的;
有些卻是想将手裡的寶貝當掉,得個好價錢。
無論作何打算,隻要将自個兒的想法說與那朝奉聽,自有萬全之策等着。
除去典當一事,當鋪所能做的事情,可多得很。
假若容家倒台,日後這放印子錢一事,豈不是被旁人搶了去?
誰人不知,能像容府這樣有良心的生意人,是多麼難得?
百曉生一歎,可惜,可惜容府當家人已殒命,夫人失蹤,女兒還成了弑父的兇手。
官府不仁,百曉生自然不願三原縣再多出些家破人亡的老老少少。
他再一沉思,又擡起頭,對面坐着的是容府三爺底下的孟生,此人他知道,從前是個和事佬,容家三爺于他有提攜之恩,的确不會對容府不利。
于是站起身,從一旁架子上取來一個冊子、一座放着狼毫的硯台,左右兩手分别往前一推,停在孟生面前:
“将名字寫下,有畫像更好。”
孟生不由遲疑起來,他隻聽幾位苦主說話,并不知道名字是哪幾個字。
何況他也曾問過,苦主說他們幾個也不清楚,但又說,縣衙的人大概知道,因為狀師上堂再行離去,按照規矩,會将名字留在縣衙名冊上。
于是隻好言明他不知此人名字寫法,見百曉生朝自己點了點頭,孟生心下一松,又一字一頓說道:“程、十、鸢。”
雖說眼下他霧裡看花,不過嘛......
姑娘家的名字,想來總歸會——
“你說誰?”孟生還未及深想,白頭翁卻好似炸了毛,言語間難掩激動,就連原本坐着的靠椅,也因他霍然而起的動作弄出了聲響來,“你再說一遍!”
“程、十、鸢。”孟生不明白,為何百曉生聽了這名字後,神情如此之古怪。
莫不是那位程狀師,真大有來頭?
這對三爺、對容府,可不是甚麼好消息。
話至此處,百曉生思慮一瞬,立刻朝一旁的夥計說了句:“将裡櫃第三層第三格那幅畫找來。”
“是。”
然而百曉生欣喜之下,俨然忘了自己随手指的這名夥計剛來不久,不僅手慢腳慢,還是個路癡。
存放書物的閣樓,入口就有好幾個,走錯雖不至于踩中陷阱,可一來一回也會費去不少時間。
于是夥計這一番查找,可是讓百曉生好等。
然百曉生卻不覺半分煎熬。
他隻覺通體舒暢,恍若時光逆轉,他已返老還童,恢複容貌,重回二十年華。
可惜程十鸢去容府時,已然遮了面,容府上下除去趙乾蔣芸和喬六,旁人并不得見真容。
是以即便有畫像為證,百曉生此時也無法确切知道,對方是否是畫像中要找的那個人。
方才百曉生面露喜色,孟生雖不知其中緣由,卻仍沉浸在程十鸢身份來曆一事的緊張氛圍當中。
因而并未注意到,遠處緊趕慢趕而來的夥計腳下打滑,“啪”的一聲,就将一卷六尺三開的畫像抛到了他們說話的方桌上。
或許是因氣候幹燥,又或者是和舊物放在一處,畫像其間系着的那根繩子,被夥計不知輕重的力道一摔,直接斷裂開來。
孟生聽着耳邊的動靜,循聲望去,豈料剛一擡起眼,就看見卷軸自動打開來的場景。
約莫是好事或曰天大的好處,一旁的百曉生見此不僅不見生怒,也并不打算就此責難夥計,隻朝他擺擺手:“歇息去罷。”
夥計諾諾地應了聲“是”。
孟生在容府管家那頭做事一年有餘,當鋪管事年限更久,眼力早已不是當初身為和事佬的他能比拟的,畫卷卷軸一松,他就瞧出了幾分端倪。
畫紙發黃老舊,畫上非是丹青,墨迹有些年頭了,且裝裱過時,非當下時興。
難不成是做舊?
可他此番前來,先已表明自己攜帶了足夠多銀兩,百曉生能在三原縣縱橫這麼多年,按理說不大可能偷摸敲他一筆?
便是嫌錢少,或者覺得容府家大業大,想賺筆大的,也合該在事情末了時再行商議。
眉頭一蹙,又去瞧百曉生面色,可對方絲毫沒有難堪心虛之色,隻催促他,道:“你快瞧瞧,要找的是不是這畫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