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在馬路對面徘徊了很久,也觀望很久。
從明野獨自走進建築樓、兩人并肩出來,到一條鵝卵石路盡頭的銀杏樹下。
他難以自控地跟上去,好比一株生了腿的青苔。
潮濕,陰暗,見不得光,便虛掩在冬冷的空氣牆角後,以絕對會令人厭棄的第三方視角,靜默而長久地偷窺着她們,直到理智上線。
他試着從側面經過,試着放出動靜,明野無動于衷。
于是幾經思索,隻能退出去,再繞路從另一頭闖進來。終于使得明野發現他的存在,熱情招手:“陳哥!”
陳言松了一口氣,緊接着心跳失衡。
盡管清楚對方看不見……他擡起頭,緩慢地掀眸,目光自灰暗的手機屏快速掠過她的臉,随後象征性停留在明野身上。
“你怎麼在這?”明野問。
“來辦點事。”他答。
“中午吃了嗎?”
“沒。”
“那一起啊,去食堂。”
不了,陳言打算拒絕,張嘴卻變成:“好。”
和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一樣,在她面前,他似乎同樣無法客觀掌控自己的大腦,遑論唇齒與舌。
“剛好兌現昨天的承諾,莉莉。”明野笑着又一次去牽喬鸢的手。
趕在皮膚相觸前,喬鸢十分自然地抽出來,換了一隻手握導盲杖。臨近陳言的左手因此空閑,将發絲挽到耳後。
她的手指很長,很細,好看得不可思議。
陳言眼眸漆黑,實在無法往自己貧瘠的語言體系中找出更好更恰當的詞彙來贊譽,一時間隻覺得那是一雙很藝術的手。
畫畫的手,握針剪布的手。
他有點難以想象它的觸感,以及搭在另一層皮膚上時可能散發出的熱度,不由得凝望了許久。
明野毫無察覺。
食堂位于生活區,離學生宿舍近。聽到喬鸢說沒胃口,不打算跟他們一起吃飯,陳言垂眸掩蓋情緒,明野則是一萬個不同意。
“不吃飯怎麼行?你得吃藥啊。”
喬鸢打開包,明野往裡瞅了一眼:“面包?室友買給你的?”
“嗯。”
她沒有否認。
“一個怎麼夠,待會兒餓了不好點外賣,還不如現在吃飽。或者打包帶回去,炒飯炒面炒年糕,麻辣燙也行,你就說你想吃什麼我去——”
“我不吃麻辣燙。”
喬鸢說:“從來不吃。”
陳言看到,明野的表情突然微妙地凝滞了兩秒:“對,你不吃香菜,其實麻辣燙不加香菜也能吃,放點辣就行。”
喬鸢蹙眉不語,氛圍陡然沉寂。
陳言适時開口:“三樓有家店叫嬸嬸的湯,她們家菌菇雞湯味道不錯,清淡,廚房也幹淨。外賣用瓦罐包裝,保溫效果好。”
“我去買!”
明野拔腿就跑,喬鸢漸漸松開眉。
代表心情有好一些麼?
因為他的提議符合心意?
抑或是,小情侶鬧矛盾,認為男友強硬的關心、積極的行動背後皆意味着依然在乎,女友對此感到滿意……?
陳言不得而知。
食堂外人來人往,他盡量抑制自己的視線不要圍着别人的女朋友打轉。
往常轉瞬即逝的十多分鐘被拉得無比漫長,仿佛數個世紀,明野提着兩份菌菇雞湯回來,靠多的那份随機收買一位陌生同學幫喬鸢把東西拿上去。
送完女朋友,兩人來到食堂二樓。
明野口味重,想也不想拿起一份爆炒辣子雞、一份東坡肉。
見陳言隻往餐盤裡放清炒時蔬和冬瓜湯,連連搖頭:“陳哥你怎麼跟莉莉一樣,老吃這些嘴裡真的有味兒嗎?不膩?”
“反正我請客,你愛吃什麼拿什麼!今天多虧有你,嘿嘿,又救我一命。”
說真的,以前是沒接觸,如今接觸起來明野覺得陳言挺好一人。
個子高,長得帥,有錢,大方,除了高冷一點,話少一點,沒大毛病。
“你們吵架了?”陳言毫無鋪墊地問。
——呃。外加管事欲多少有些旺盛了。
由于氣勢太強,不像居委會反而更像高中時代的教導主任、大學時代的警察,都是叫人望而生畏的角色,莫名有股審問感。
明野咽下雞塊:“沒吵架,就是……我說周末帶她換一家醫院檢查,争取早點把眼睛治好,她不肯,怕我太花錢。”
“……”
是嗎?
陳言不認為喬鸢會是一個比起身體健康更側重花費的人。但他并非她的男友,區區一個局外人,興許根本不了解她。
“别說我了,哥。”明野反問,“你是不是經常來紡織啊?怎麼連三樓賣什麼都知道?”
陳言:“表哥開店,下周營業,讓我幫忙調研附近店菜單。”
“這樣,那你今天完事了?”
——沒有。
完全沒開始。
陳言嗯一聲:“差不多。”
“行,吃完回學校。”
明野加快速度,兩人趕在一點前返回宿舍。一進門,狗兒子們競相叫嚷:“幹,死叼毛又陰我,兄弟們我忍不了了!”
“來了來了,服你了,天天能跟人幹上。”
“呦,明兒子回來了,上号!”
上一秒殺氣騰騰,激情澎湃,下秒鐘瞟見陳言秒轉老實:“師哥。”
“師哥下午好。”
“難得白天看到你啊,今天實驗室不忙?”
“我拿東西,你們接着玩。”
作為全寝室唯一不抽煙的人,陳言并沒有指責他們在空調間裡吞雲吐霧,僅僅拿起垃圾桶,把落到自己桌上的煙灰屑拂掉。
大家背後交換眼神,外号‘無良’的男生趕緊推椅子站起來:“對不起啊師哥,剛不小心弄上了,我來吧。”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