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在眨眼間。
他給她倒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即便原本隻有八十,他猜測,此刻喬鸢對他的厭惡值一定達到了120分。
滿分是一百分。
實在不能更差勁了。
陳言屈起手指,杯裡液體輕漾,燈光折射玻璃形成斑駁的影,亦映出喬鸢的一部分側臉。
她的喉嚨大概很細。
陳言想。
因為她吃藥很慢,并且不符合大家通常的吃法,一次性好幾顆。她習慣把藥分開,一口水服一粒藥,十分規律。
除非是體積更大的橢圓形長藥丸,那就再多抿一口水。淡色的唇被水光潤濕。
陳言收回目光,與對面男生視線交彙。
無良:“師哥,幹杯!”
陳言默然,一飲而盡。
不知誰先提議遊戲,一桌人玩起真心話大冒險。
明野連輸兩局,被要求回憶說出他和喬鸢的初見,以及兩人第一次約會時的場景。
明野先回答第一個問題。
去年九月,那天是教師節,紡織大學舉辦新生晚會,喬鸢上台表演,節目排在第七個。
當她一襲緞面白裙,烏發紅唇、登台/獨奏鋼琴曲《夢中的婚禮》時,明野對樂符一竅不通,卻對演奏者一見鐘情。
并沒有大張旗鼓、轟轟烈烈的追求。
打聽到喬鸢性格溫婉不喜歡高調後,他一開始便選擇恒久熾熱的示愛路線,堅持整整一年,兩人終于在蟬鳴的季節正式交往。
從夏末到初冬。
說着說着,大約酒精發揮作用,使明野雙眼漲紅。
“你覺得我們會結婚嗎?莉莉。”
他忽地側頭,少年感十足的臉上浮現惶惑、期待,或許還有點不安。
宛如一隻沐浴了初春雨水的小狗,眼睛和鼻子皆沾滿淋漓的水滴,語氣真摯:
“我錯了,莉莉,對不起,最近是我偷懶了。”
“我懈怠了。”
“本來就是約好的事,我不該抱怨早起,不應該隻打遊戲不回消息、不給你打電話。”
“明明說要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帶你去吃城北那家燒鳥夜宵,我都沒做到。反而害你出車禍,害你的眼睛變成……”
“可我是真的喜歡你,很喜歡你,莉莉,你相信我嗎?”
“我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隻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每天都特别開心。真的,我想和你結婚,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你呢?”
“如果可以,你要不要跟我結婚?”
啪嗒,心髒如受鈍器猛擊,是誰失手摔了本就脆弱的玻璃杯?
“按正常流程,應該這樣對吧?”
椅子‘噌’一聲挪開,不顧大家勸阻,明野單膝下跪。
他動靜鬧得太大,包廂門沒關緊,離樓梯又近,剛剛就被異響引起注意的人們接踵而來。
“哇,好像在求婚诶!”
“我們學校的??”
“女主角……好眼熟,紡織的吧?原來她有男朋友啊?”
議論聲不算輕,明野置若罔聞,徑自握上女朋友的手,仰頭說:“如果你願意,莉莉,我們可以先訂婚,畢業結婚。”
“然後買一套房子,有大陽台和書房,浴缸,按你喜歡的風格裝修。”
“我知道你不喜歡下廚,沒關系,我來煮飯做菜。萬一平時經常加班,那就等周末一起去超市購物,順便看新出的展覽、探新開的店;白天把家裡打掃幹淨,晚上再一起窩在沙發裡看電影……”
“說不定還能養條狗或貓……”
他把未來描繪得十分美好,不能再甜蜜了。
他虔誠的神情,燦亮的眼眸,足以令每一處細節都變得清晰起來,就好像她們此時并非身處粥店,而是萬頃枯原中荒蕪瘋長出的殿堂。
那樣華麗、神聖。
高聳的穹頂之下,綠藤攀爬,彩繪花窗灑下迷夢般的絢色。
兩位新人立足台中央,被馥郁的芳香包圍,經萬靈的吟唱祝福。
而她,作為年輕貌美的、被求娶的新娘,身披蕾紗,手捧花束,好似什麼都不必想,絕不能遲疑,隻須伸出手,戴上戒指,即可演繹幸福的具象化。
真的是這樣麼?
多可惜,喬鸢視力受損,無法從他的面貌上讀取真情。
幸好她看不見。
局外許許多多看得見的男女則為言語俘獲,小聲驚叫:
“我居然被感動了!”
“我也,主要他看起來特别真誠……”
“祝你們百年好合!”
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态,隻要有人帶頭,第二聲、第三聲起哄接連響起,彙成一道巨大的音流: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莉莉!嫁給他吧!!”
喧嘩聲越來越大,光照下,明野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喬鸢面上沒有任何情緒。
在與兩位主人公無關的角落裡,沒有人察覺陳言的臉色,正迅速轉作蒼白。
…
“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