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氣晴好。
得知喬鸢大約八點出門,陳言從七點半就開始等。
清早的地鐵站安然整潔,,他提着袋子,靜靜地立在自動扶梯前,反複嚴謹地檢查、斟酌、調整自己的開場白,比登台演講更專注且慎重。
隻是不同于給明野設置陷阱時的耐心蟄伏,當他真正望見許久不見的喬鸢時,蓦然間,世界沉寂。
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的,是明野再三叮囑的内容:
“就說我感冒了,喉嚨痛,聲音啞。”
“陳哥你穿這套,衛衣,飛行棉服,記得戴帽子和口罩。最好再來一副眼鏡,對我有黑框眼鏡,給——”
“莉莉最近心情不好,基本不搭理人,應該不會多問什麼。就是你稍微注意一下,那什麼、除非必要,搭把手,正常情況下千萬不要随便拉她動她,她會發火的。”
“萬一太快被發現,哥你就說我發燒起不來床,實在沒辦法,才找你幫忙!”
——反正地點在校外,碰到熟人的概率超級小。
自認為布局到位,思維缜密,明野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聰明了不是嗎?
既滿足了師哥樂于助人的心理、免除莉莉單獨出行的危險,又為自己保留顔面,在盡到男朋友應有的責任前提下,騰出時間打攻防、做兼職,可謂一舉多得。
陳言的觀點截然不同。
他很清楚,這是一個錯誤、愚蠢的辦法,别名飲鸩止渴。然而沒有第二種選擇。
事關明野,他不能過于貿然地行動,也不好直接出手拆散情侶。
權衡下,隻得采用最保守、風險最低的措施,先從外圍滲入内圈,無聲地将自己安插至她們中間,将她們隔開。
至于後續,他計劃在摸清喬鸢的态度後再做抉擇。眼下緊要的是如何蒙混過關。
“莉莉。”
喊出昵稱,陳言自我抑制着,十分冷靜地,模仿明野的聲調說,“我想了一下,感冒而已,不嚴重,已經吃過藥了,出來走動一下可能更好。我買好車票了,走吧。”
喬鸢眉心微皺,但沒說什麼。
類似的情況不止發生過一次,究竟是‘對明野留有餘地’或‘僅僅不想當衆駁他面子’,陳言有所猜疑,暫時未下結論。
過了安檢,地鐵沿線駛來。
時間還早,又是始發站,車上空座很多,兩人稍稍間距幾十厘米坐下。
二十分鐘後,基于地鐵越來越靠近市區,趕上早高峰,原本空空蕩蕩的車廂快速塞滿人,化作擁擠的沙丁魚罐頭。
陳言在前兩站給一位老人讓座,老人下車,喬鸢身旁的人變成一個中年男人。男人把腳岔得特别開,膝蓋貼着女生,一直抖。
“能不能别抖啊?”坐在左邊的上班族抱怨,男人沒吭聲,繼續抖。
喬鸢挨着邊攔,徑自往旁邊挪了挪。
她有意拉開距離,男人反而眼睛一亮,立馬把腿分得更大,活像要騰出一塊空地支鍋炒菜似的。
趕在上班族發怒前,陳言從手提袋裡抽出一張文件案闆,放到男人和喬鸢間。
綿軟的圍巾垂順至大腿,帶來若有似無的重量,距離喬鸢非常近。
包括他身上的氣味。
陳言一手抓着吊環,倏然俯身,按住對方不住抽動的腿,低聲道:“你這樣會影響到别人。”
語氣平靜,冷然,但自上而下。
視線相撞,他的眼眸濃黑,身形很高,張開的五指看起來也極具力量感,打人絕對疼。
男人欺軟怕硬,頓時應了一聲:“哦哦,知道了。”并上腿。
太好了,上班族擡眼沖陳言笑,比出大拇指。
陳言也朝她颔首,旋即輕拍一下喬鸢的拐杖:“該換乘了。”
聚集了多所大學的喬安區位于南港東部,她們要去郊外的私人動物救助站,考慮到地方租金問題,建設在最西一帶。
兩者好比地圖上的兩極端點,單憑1号線難以抵達,得轉車再坐七站才行。
下車人多,喬鸢行動不便,難免受到推搡。
陳言見狀環住她,單手繞過後背,握住胳膊;另一條手臂接過拐杖,抵禦人流,像一隻穩健的熊一樣護着她。
——奇怪的聯想。
喧嚣間,喬鸢說了什麼,陳言沒聽清。
待轉到2号線上,沒有座位,兩人面對面站在門邊,喬鸢又說了一次:
“明野。你換香水了嗎?”
陳言口吻自然:“沐浴露被室友用完了,我換新的,怎麼了?不好聞?”
“還好。”喬鸢像是随口一問,“今天有戴帽子麼?”
——她起疑了。
“有。”陳言喉嚨滾動,猶如一隻過分高大卻順從的犬,主動低下頭,使喬鸢得以确認他的帽子。
有些粗糙的毛線手感,的确是明野經常戴的那頂沒錯。
“手鍊呢?”
空氣有些許緊繃。
明野有一條絕不離身的手鍊,情侶款,是喬鸢送他的520禮物,向室友們炫耀過八百回。
昨晚陳言提及,他其實不大想給,奈何前者堅持要,稱防範未然,他實在推诿不掉才肯摘下來。也就是說——
“在的。”陳言擡起手,刻意提高尾調,“還怕我弄丢?”
“沒有。”
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喬鸢指尖攀上他的掌心,好比一尾輕悄的蛇落入沙漠。她觸碰見他的皮膚,手指沿着指節往下滑動。
幹燥,溫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