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遲早的事而已。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面對徐慕慈的冷漠,對他的避而不見,他心裡卻有受傷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真混蛋啊,不要臉。
賭氣似在走廊一屁股坐下,程隽随手合上傘,被傘骨上未擰緊的鐵絲刮破了手指。
他打小磕磕碰碰慣了,一點小傷口不在意,秦簡卻将他望了又望。
回身進屋,辦公桌前立着的男人果然聲音帶了點怒意出聲:“叫他滾進來!”
不隻秦簡,連程隽也很久沒見徐慕慈情緒外露這麼明顯了。
從少年相識,徐慕慈就是這副寡言冷淡,萬事不上心的模樣。
“慕慈,我來跟你告罪啊。”可别再跟他置氣了。
他結婚的事沒第一時間告訴他,他調回海市的事不也沒先跟他講。
他們就當扯平了。
程隽慢慢給自己打氣。
徐慕慈盯着他的目光,滲透進他肌膚每一寸。
秦簡捧了醫藥箱過來,開口要找創可貼給他。
徐慕慈一聲不吭就奪了過來,攥着程隽手腕,用棉簽給他傷口消毒。
創可貼妥帖黏貼好,程隽察覺徐慕慈有話要說,總等不到他開口。
“我給你做了些早餐……不知道你吃不吃?”程隽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明明徐慕慈年輕時還有些少年人的小氣性,年紀越大,卻越是冷漠,性子捉摸不透的深沉。
不是年輕時的情分在,以徐慕慈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程隽早與他生疏了。
程隽被攥着的手腕生疼。
“慕慈……”感受到距離感,程隽幾乎是慌張逃竄。
連要說的話都忘了。
臨到婚期前,兩人也沒有聯系。
婚事要忙,徐慕慈這個剛上任的處長,事情也多。
程隽隻偶爾跟秦簡聯系,徐慕慈初來乍到,住的地方還要安排,他既了解徐慕慈的一些習慣,又熟悉本地,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咨詢人。
秦簡很自然就把徐慕慈落腳的地址告訴了他。
婚宴前一晚,程隽特意抽了個時間上門。
鐘凝然一再要求他的伴郎中,哪怕沒有徐慕慈這個至交好友,至少也得邀到他出席。
他自己是不想強求徐慕慈的,徐慕慈既然不滿意他這樁婚事,他就不想逼迫他。
可是該說清楚的話還是要說,他不想因此丟了徐慕慈這個朋友。
就盼着徐慕慈理解他,理解他的責任,理解他的道德感。
心裡哪怕知道自己這也是逼迫徐慕慈,仗着往年的一些情誼,讓徐慕慈不忍心責怪他。
他活了三十多年,這是唯一的私心。
“你病了?”冷冰冰的高級公寓,徐慕慈一身黑色睡衣站在門口,整個人也是冰冷刺骨的。
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蒼白,眼下一片烏青。
他冷漠地避過他試探額溫的手,對他“吃過藥嗎”之類的關心也避而不答。
垂眸冷冷望着他的模樣,讓程隽更深刻地感覺到,兩個人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了。
徐慕慈不是年輕時需要他照顧的羸弱少年,不再需要他哄着吃下苦澀的藥。
幾年的軍旅生涯,經年的身居高位,早已塑造了他堅韌的風骨。
如今他已是徐處長,未來還可能是徐部長、徐市長。
那寬厚的肩膀與高大身形,不知比他偉岸多少分。
程隽心裡難過,臉上也很容易流露出相應的神情。
他不是徐慕慈那樣的面癱臉,石頭心。
他年輕時甚至很容易哭,在徐慕慈面前。
在家裡他是頂事的大哥,在外面他是負責熱心的程老師、程大記者,很多事他都得強撐着。
隻有徐慕慈知道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這麼多年,徐慕慈也一直用他的方式幫了他許多他解決不來的事。
這樣的朋友,他怎麼能不依靠?
徐慕慈内心,不似他面上的無情。
“你吃藥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上次給你帶的早餐,要不要再給你做點?”
秉承着對多年至交的信任,程隽仍然問了出來,像一個啰嗦的老婆子。
所幸徐慕慈也如他所想,并不是不認他這個朋友了。
“……頭疼。”仿佛憋了許久才勉強搭理他的兩個字,卻讓程隽喜笑顔開。
“那我給你揉揉,你坐。”
這是徐慕慈的老毛病了,程隽挽起袖子熟門熟路,擠開徐慕慈進屋,換鞋子洗手,擰了條熱毛巾給徐慕慈敷着額頭。
為了照顧他現今的身高,靠在沙發上的徐慕慈懶洋洋微傾着身子斜向他。
程隽舉着手臂給他揉捏太陽穴兩邊的位置,徐慕慈脖子好像歪得不舒服,小幅度動了動。
程隽正要調整姿勢坐高點,兩臂間環着的男人頭往下墜,很快倒在了他腿上。
程隽身體僵了下,低頭打量,果然徐慕慈雙眸緊閉,濃密的眼睫垂下一片陰影。
這樣的徐慕慈,總算有一絲少年時的可親可愛,沒有那麼冷峭。
程隽的疲憊也湧上來,再給徐慕慈按壓了會,靠着沙發扶手和靠枕想小憩會。
閉眼前找不到毯子,脫了外套給徐慕慈蓋上。
徐慕慈感冒生着病,不能着涼。
程隽懷着甜蜜的念頭陷入睡夢。
期望等他醒來,徐慕慈還是那個徐慕慈,是他的至交好友。
雖然他馬上就要成家了,但徐慕慈也要結婚的,不是嗎?
兩個人如果步調一緻,就不怕生疏。
程隽的美夢在一陣隐約的争吵中破碎。
徐慕慈在跟人通話。
以他冰山似的性格,是不可能跟人吵起來的。
純粹是手機那頭的人單方面跟他吵。
程隽記得是徐慕慈那個商界的朋友,大少爺慶禛,他在罵什麼?
“……人呢!?那家夥請帖發到我這了……人被你扣着!?”
話筒斷斷續續的話音不大聽得清,隻聽得徐慕慈慣來平淡無起伏的聲音接了句:“我不會放他去。”
不出意外,把對面的人氣個半死。
半晌,慶禛冷靜卻足夠清晰的聲音罵:“徐慕慈,你不改改你這個半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狗脾氣,誰知道你愛死程隽了!”
砰,程隽後背撞上玻璃櫃,花瓶落地而碎,裡面插的水仙花還是他囑咐秦簡買的。
徐慕慈放下話筒,聞聲回頭。
程隽僵住了,眼看着他一步步朝他走來,仿佛看到他手上冰冷的鐐铐,腳底一陣寒氣往上冒。
他故意的。
徐慕慈是故意讓他聽見的!
可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徐慕慈怎麼會喜歡他?!
朋友是朋友,愛人是愛人,二者怎麼會混淆不清!?
程隽隻當徐慕慈的不近人情是生性内斂,萬萬沒想到徐慕慈内心對他還有這樣的想法。
極緻的混亂下,程隽幾乎無法面對徐慕慈。
這一刻,他懷疑自己今日的一切,包括那個迷亂的早上,突如其來的婚姻。
“我……慕慈,我有點事,先走了。”
“程隽!”徐慕慈冷冰冰的聲音叫住他,毫不客氣說出極緻殘忍的話,“你今天走了,永遠别回來。”
程隽停在樓梯拐角,微微轉頭頓住,隻露出一個削瘦的下颌就不敢回頭。
他還是跑了。
他覺得徐慕慈待他有些殘忍,他怎麼能用朋友的情誼逼他。
可是千頭萬緒,最後萦繞于心的逃避借口還是他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那一份沉重的情意,他又驚又怕。
跌跌撞撞行走在天橋上,望見橋那邊駛來的車燈,奪目刺眼,不禁令人遐想。
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一個夢,醒了就好。
若他早早發覺,如果徐慕慈早早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