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師,電視台的請帖我來幫你發吧?”
從渾噩的睡意中被徒弟叫醒,程隽臉上還有通宵熬夜的痕迹。
原本以他現今在電視台的地位,這種外出的暗訪任務還不需要勞動他。
隻是程隽自己是個勞碌命,心裡一邊還裝着事,最近不想待在辦公室面對一幫同事。
“請帖……哦對。”結婚的當事人仍沒有要成家了的敏感度,帶的小徒弟倒是比他還上心。
程隽想起前兩天鐘凝然一再的囑咐,知道發請帖的事不能再拖了。
“那就麻煩你了,小朱。”許無恙隻留下一張請帖,随手放進衣兜裡。
鐘凝然要他把消息通知到每一個人。
其他人還好說,隻有一個朋友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說明。
“程老師太客氣了。”徒弟滿臉喜氣洋洋,是真心為他這個師傅高興。
女方家境殷實,背景深厚,人又漂亮,誰不想娶這樣的妻子?
誰都覺得他走運高攀了。
程隽面上卻沒有多少喜悅,腦子裡浮現那個迷亂早上的畫面,薄汗覆蓋的蒼白臉上閃過一絲疲憊。
他是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的,但事已至此,總要負起責任來。
這車裡熱氣還是開足了些。
程隽開門下車,徒弟尖着嗓子喊:“師傅,開發商的代表來了!”
蹲點了一個多星期,總算等到社會新聞的正主出現。
年輕人初出茅廬,心裡滿腔揭露不良資本家黑幕的熱血,扛着攝像機就沖了上去。
可是工地上豈止是他們電視台的人在等。
拿不到工錢,被耗了大半個月的工人很快淹沒了小記者的身影。
程隽少不得要擠進去,把他徒弟救出來。
他來,不是為這些底層農民工讨工資,這種事情不少他一個做,都有國家出馬了,這個集體的開發商哪裡敢頂風作案。
開發商掙錢有的是偷偷摸摸的路子。
他想拿到的就是他們偷工減料,緻使多人死亡的證據。
徒弟還是沖動了點,不過程隽看中的就是他這份熱忱的沖勁,哪怕自己多費心看顧些也不要緊。
“小朱……”他隻搶到個攝像機就被人擠了出來,工地上崎岖不平,石料堆砌,稍不留心就得磕到。
程隽倒是做好了摔傷的準備,背後一雙手穩穩扶住了他肩膀。
“誰……慕慈!?”
身後扶住他的黑衣男人威儀高大,肩膀寬厚,身形修長,冷肅不可親近,程隽既驚又喜。
喜的是舊友相逢,驚的是他還沒準備好跟徐慕慈說他的婚事。
家裡的人他能如實坦誠,電視台裡的同事隻有瞞着,風言風語,傳出去也不好聽。
唯獨徐慕慈這邊,他怎麼處理都不妥。
不說清楚結婚的原因,徐慕慈跟他十幾年的朋友,對他一清二楚,肯定要跟他生氣。
說了,他又怕徐慕慈對他失望。
正是因為徐慕慈清楚他的為人,他才更怕他失望。
因為他确實做了那等酒後亂性的事情。
程隽臉部的肌肉又習慣性皺起,咬着牙關:“你……你怎麼來了?”來這座城市。
對上徐慕慈看他的眼神,程隽覺得他問的是廢話。
徐慕慈退後了一步,擡手就有助理帶人去幫程隽分開人堆,救出他徒弟。
程隽才發現路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車型平平無奇,挂的卻是海市政府的牌子。
他想着徐慕慈是不是來海市公務出差的。
經常在徐慕慈身邊見到的助理秦簡笑道:“程老師,我們徐主任調到海市,現在是督查室的處長啦。”
“啊,徐處長。”消息确實是好消息,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領頭的開發商代表颠颠跑過來問候,程隽也退後一步。
“真不是時候,慕慈,等我忙完眼下的事,過來給你接風,有事跟你說。”
徐慕慈微微颔首,淡淡嗯了聲,視線好像不動聲色掃過了他身體的每一部分。
程隽風塵仆仆,卻不減清隽氣質,面龐仍是那般溫柔敦厚,五官俊秀。
“你去,我也有事跟你說。”頓了下,徐慕慈補充,“好事。”
他一身西裝與黑色大衣,立在車邊,愈發顯得冷肅,聲音倒是一貫的漠然。
程隽瞧着他身形更寬厚了,遠遠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一樣紅色的東西輕飄飄從他口袋掉落,程隽走出去幾步才發現回頭。
徐慕慈的助理也看到了,但他沒有動,徐慕慈親自走過去,彎腰拾起,随意一瞟,打開。
有一瞬間,誰都覺得他要燒起來了。
助理暗自緊張思索。
真是奇怪,這個冷得要死的男人,也有事情能讓他心裡燃起一團火?
……
城市的天邊遠遠劈過一道閃電,趕着雨下前,程隽總算回了電視台,把今天收集到的材料交上去。
臨下班時,還有稿子沒寫好,程隽沒有加班,趕着去見人。
鐘凝然說過今天要試婚紗,叫了季钰陪同。
做妹妹的已經替了他一整天,他總不好再麻煩她。
店裡鐘凝然對他的到來不是很驚喜,隻問他請帖有沒有全發出去。
程隽應了是,鐘凝然又問他每一個朋友都通知到了嗎。
程隽性子雖和善,易與人親近,朋友卻不多,真要好的朋友除了大學兩個舍友,也就徐慕慈了。
想到工地上徐慕慈無意中撿起他請帖的模樣,程隽遲疑點頭。
那也算通知到位了吧?
落地鏡裡,身材高挑,五官美豔的女人轉過頭,狠狠立眉。
程隽就知道她是不滿意他這個表現的。
“那我再去通知?”
程隽得了準話,準備去找徐慕慈一趟。
快走出婚紗店門口,季钰追上來:“大哥,你撐把傘走吧。”
來時路上又下起了雨,他一身落魄似的濕漉漉進來,鐘凝然也沒在意。
做妹妹的卻一直擔心他會着涼。
程隽表情有異,季钰柔柔的笑容安撫道:“嫂子這裡有我陪着呢,不礙事。”
鐘凝然跟他定下婚事後,做什麼事總要叫着季钰,哪怕他不在都行。
有時候他都覺得,要不是米米跟人跑去西藏了,她連米米都要防着。
程隽自認為自己跟一雙妹妹清清白白,但就是因為沒有血緣關系,他們從小相依為命的親情就得在婚姻面前讓後。
他也會想自己這個婚結的是不是錯誤。
可是事情确實發生了,女方要結婚,他就得負責。
旁的沒得好說。
下午五六點,市政府已經下班,程隽開車到了政府門前才想起來,隻能第二天再來找。
至于打電話聯系徐慕慈,他卻沒想過。
徐慕慈跟他生着氣呢。
别看徐慕慈人冷,心性也冷,心思卻重。
程隽哪裡做了惹他不高興的事,自問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徐慕慈已經把他記在了心裡,隔了十天半個月都能翻出來跟他算舊賬。
今天事發突然,沒想到徐慕慈對他要結婚的事這麼大意見,他總要帶點東西哄哄他。
第二天在家裡做好徐慕慈喜歡吃的早點再來,徐慕慈卻不見他,秦簡說他不在辦公室,外出去了。
程隽瞪圓了眼睛,屬實沒想到秦簡能聽從他們處長的吩咐,睜着眼睛說這麼大瞎話。
他來前還打電話問秦簡,他們處長的辦公室在哪,秦簡樂呵呵說處長今天一整天都在。
何況徐慕慈要外出,秦簡這個常年的助理兼保镖怎麼會不随行。
“那你跟他說,我一直在這裡等他回來。”
寒涼的朔風從單薄的衣袖灌進來,程隽既内疚又委屈。
徐慕慈動怒這麼深,是他沒想到的。
内疚是一直有的,無論是對家人,還是鐘凝然和徐慕慈。
他愧對他們的信任。
委屈卻是少見的,出事後他從來沒想過推卸責任找借口,總歸一人做事一人當。
可是為什麼獨獨在徐慕慈面前委屈?
程隽總想不通,他早該想到的不是,這不是他自作自受應得的嗎?
他的所作所為,對不起和徐慕慈這個朋友相襯的品格。
他不也做好了接受徐慕慈指責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