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甯一隻手捂住額頭,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是不折不扣的自殺……
“你帶來的人知道這件事嗎?冷淪靳知道嗎?”
“他們沒必要知道,冷淪靳也是。”雷伯恩忍俊不禁,好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出于首次探索外界的好奇問,“你哭什麼?”
“你是魔夜的主人,如果你不想去,沒人逼你吧?”
“沒有。我完全出于自願。”
“你不怕死嗎?”
雷伯恩頭微微一歪,好像在思考,但沒有回答。
坎甯吸了吸鼻子:“你什麼時候去?”
雷伯恩随口說了個時間,想了想,又改口:“要是你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再商量……”
坎甯茫然地問:“我們?再商量?”
雷伯恩說:“就是你和我,我們可以再商量。”
“你去阿紮布為什麼要跟我商……”坎甯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乍一聽摸不透話裡的意思,他迅速瞥了雷伯恩一眼,對面那對紫色的眼珠還在牢牢注視他,那浮在皮上的一絲笑徹底蔓延到了眼底,坎甯無端從頭到腳開始發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他腦子裡漸漸成形,“你希望我也去?這就是你要我答應的事?”
雷伯恩緩緩說:“我以為你願意陪着我。”
坎甯呼吸變得非常急促,一陣戰栗襲向全身,他猛地揪住自己的頭發,暴躁地宣洩:“你瘋了!你找死還要拉着我一起嗎?”
雷伯恩抿了口酒:“我以為憑我們的關系,你會和我同甘共苦。要是所有人都跟蘭斯洛特爵士一樣的膽識,一場瘟疫下來,吓死的不比感染死的多得多?”
“你在胡說什麼?我去了能幹什麼?我又不是醫生和教士,去了死路一條,而且那裡出亂子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去了當然能幫大忙,可以鼓勵我、陪伴我,再不濟可以逗我笑。”
坎甯臉色難看得不行:“你、你說什麼?!”
“我覺得理解這句話不需要多高的智商。”雷伯恩話中帶刺,“還沒發現嗎,你演技很差,差得要死。我有時候奇怪,要是跟前沒人,你還裝不裝。我見你的時候你就演,演得奇差無比還夜郎自大,馬戲團的猴子都比你會做笑臉,虧我讓你當了個爵士,不然叫你出去靠演出掙錢,就是累死一個星期也吃不上三頓飯。”
“你!”坎甯眼角動了動,心頭掠過一層狂怒的風暴,“你想去是你的事,為什麼要帶上我?那片地又不歸我管,讓我逞英雄真是可笑到家了!我要留在這兒,我哪兒也不去,你走了我就自由了,天殺的,誰知道你會設什麼毒計害我,你走,你自己走!馬車停在阿紮布死了才好……”
雷伯恩認真看着他,坎甯驚覺自己說漏了嘴。
“怨啊,咒啊,怎麼不繼續了?我擎等着你講實話呢。”
“雷伯恩,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非要逼死我才行嗎?七年前我為你指了條路,我現在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兩巴掌,你後來是怎麼對我的?你高高在上地施舍我、蔑視我、瞧不起我,把我從人變成鬼,拿我當籠絡人心的刀,你指哪兒我就要刺哪兒,做什麼半點由不得自己,有一點差池就要被監聽、恐吓!”坎甯失心瘋一般,在房間裡拳打腳踢,弄壞了一堆東西,聲淚俱下地吼道,“你把我當什麼?窩囊廢嗎?你怎麼不趕緊撤了我?反正我屍位素餐、不順你意,你留着我幹什麼?供你耍弄嗎?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把我當成一個傻子。”雷伯恩無動于衷地這樣說,整個人冷靜得可怕,“你被人利用了,蠢材。”
130斤的人,腦子裡的水占了131斤,剩下一斤雷伯恩倒欠給他。
過去累計的克制,好比買東西時攢下的積分,在這一刻統統被兌換成比平時更快慰的獎勵,仿佛之前的壓抑都是為了一瞬間的爆發。
誰能想到一個身闆不紮實的人,發起瘋來扯地連天。
約莫是聽慣了雷伯恩的甜言蜜語,坎甯沒想到有朝一日侮辱性這麼強的字眼會用到自己身上,面紅耳赤。
有什麼辦法?他軟弱,他是人,不是鬼,他不是吸血狂魔!他是活生生的人!
雷伯恩眼裡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嘴角一挑:“你讨厭我了,是不是?嗯,讨厭我,沒關系,現在那對我無關緊要。”他柔聲柔氣地說完,話鋒一轉,“誰告訴你是我把你變成血族的?是有人确認無誤地告訴過你,還是你僅憑我幾個舉動自我臆斷出來的?有人在撒謊,你自己也知道他們在騙你,可你還是信了。”
說完,雷伯恩拿起一杯紅得不正常的葡萄酒,送到坎甯面前。
坎甯吓得連連倒退,差點撞翻一把椅子:“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
“事到臨頭,盡管不情願,我也确實該承認,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雷伯恩快步追着慌成一團麻線的人,“我試着像小醜一樣取悅你,沒想到你把我當成真傻子,裝得四不像,破綻百出。你把我的真心踩在腳下肆意踐踏,我有那麼稀爛、廉價嗎?你還知道哭?哭解決不了問題,少拿‘男人哭吧不是罪’為自己開脫,我為什麼要容忍你一次次給我惹麻煩?”
坎甯擋着臉到處亂跑,好像雷伯恩是什麼飲人魂魄的妖魔鬼怪,望之即死。
“我讓你去阿紮布,你怕什麼?研究靈魂怎麼脫離肉體凡胎,觀察不同個性和氣質的人,不都饒有興味?見見死人有時是件好事,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見證的死亡越多,死的時候越從容,死不是一種折磨,人生最吸引人的景緻就是死亡的現場,不然砍頭的時候圍觀群衆怎麼會那麼多?”
雷伯恩隔着沙發跟他玩你追我趕的遊戲,忽然,窗簾“呼”地一聲被風刮開,一道驚雷劈在窗台上,在雷伯恩臉上照出一道亮麗的疤。
雨早在下了,隻是現在才聽見,接下來還有發光的閃電和轟隆的雷鳴,天色陰沉,沒人待在室外,雷伯恩站在一塊軟和的地毯上,卻好像屹立在風暴中央。
原來魔鬼也會害怕魔鬼,瘋子也會懼怕瘋子。
坎甯連滾帶爬地往門口沖,那門縫明明透出近在咫尺的曙光,卻仿佛給人上了強力黏合劑,背後陰恻恻的笑聲打斷了他的呼喊:“你覺得我會讓一個死人活着嗎?”
坎甯開始狂翻兜裡的手槍,一隻圓形的出彈口蓦地抵住他的後腦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伯恩踩住坎甯小腿,一把薅過他的頭發:“你賣主求榮、吃裡扒外,夥同托德的人陷我于不義,真該罵你句賤人,再一槍崩個幹淨,不過看在紀勞倫女士的面子上,我想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雷伯恩粗魯地扯着他走向沙發,“既然你抛不開天性,就沒理由抗拒讓你平靜的東西。過來,陪我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