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韌一邊繼續誣陷,一邊揮手招來自家醫館小郎,親和力十足吩咐他去将彼時尚在自家醫館做客的卓祺公子請來。
人證,直觀可見。
卓祺來後,絲毫不敢直視華款冬的眼睛,肖韌見勢立馬将圍觀衆人搬出,高聲喊:“卓公子,有這麼多明事理的人們在側,你大可不必害怕。若是有誰仗勢欺人,你盡管講出來,大夥兒可都在這,大家皆會為你做主,畢竟啊,上有壓迫之法,下必得抗争之策。我們都在,你将實情如何完整說出,也好為你洗脫個以正價兜賣劣藥的罪名不是。”
肖韌一番話說得好,眼下衆人皆是黎安平民百姓。
強權?除了受命負責管理這片區域的微生氏,還能指誰。
仗勢欺人?微生廣玳護着誰,那誰不就盡可狐假虎威。
好一句上有壓迫,下必得抗争之法。這批最後進來的商販們,皆是奔着白屈街蒸蒸日上的名氣,想來做營生分一杯羹的。
起初,廣玳規定隻許女娘做新進鋪子的主事人,大家都依托自己擅長的技藝選了地開鋪子後,白屈街竟還有不少空餘。為了避免做相同營生的鋪子過多,微生廣玳這才放寬準入限制,允了一些對體力頗高要求的肉鋪、鐵鋪進了白屈街。
再往後,能被家中應允外出抛頭露面之女娘愈來愈少,廣玳便也不再卡鋪子主事人孰來擔任,各家鋪子依舊其樂融融,生意紅火。
廣玳心内無聲悔恨不已:“早知曉,哪怕開不了幾件鋪子,也該一直堅持着隻要女娘作主要話事人,後來這群人,也不知是愚是壞,這般聽風便是雨,絲毫不肯自己思忖一二。”
然而,懊悔歸懊悔,眼下看着被肖韌之語哄得一愣一愣的衆人,廣玳心中蓦然閃現一個計劃——待此事了結,必要對他們逐一開展自我思忖之訓導——眼見不一定為實,輕姓旁人釀大災,做人做事多思考!
定好了之後要行動之事,廣玳也終于順好了氣,見華款冬将沉沉目光投向了卓祺,她便也靜靜看向那人,選擇了暫時默不作聲,将拿着診療冊與硬黃紙的手放下,虛虛交錯在身後。
卓祺不負肖韌之望,又将“實情”講得更詳細了幾分,衆人一聽,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我猜的準沒錯”之神色,看得廣玳不住扶額,教導之路,道阻且長啊。
微生廣玳悄悄将視線投向華款冬,發現有一瞬間,那人淺色的眸子不自覺擴大了些,但很快,又恢複如常,若不是對自己視力頗為自信,廣玳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被誣陷至此,“證據确鑿”,這小大夫這回卻比之初見之時成熟許多,估計依舊相信着清者自清,廣玳不自覺在心頭想着,沒變的也有許多,還是那般不屑與人争論,從前少年心性還會同人講道理,眼下,廣玳無奈淺笑一聲,可千萬别把她好不容易留下來定住開醫館的華神醫,弄得失望透頂又去做遊醫了。
這般醫術舉世無雙之人,還是留在身邊為妙。廣玳自顧自在腦中下了決定,正準備動身去挑戰“名角兒”肖韌與全然已被他拉攏的圍觀衆人,就見華款冬出乎衆人意料走向了卓祺。
“不是同你反複交代過,西南庫房的藥材可盡數運到我這來補救一二麼?自小你的讀書習字便是我教的,縱使知道齊夫子從不曾責罰我,也不該這般做錯了事就将禍甩到我身上罷。換言之,從前開始,你提前告知我的禍事,哪件我又未曾為你扛下呢?”
華款冬字字泣血,真情實感配上那蠱惑力極強的容貌與嗓音,在場圍觀者,不少人心中又動搖了起來:
“噢!看來華神醫完全是被此人蒙在鼓裡啊。”
“對啊對啊,既然此人習字乃華神醫所教,那仿寫華神醫字迹豈非輕而易舉!”
“我就說嘛,華神醫怎麼可能品行不端呢!這位小兄弟,自己做錯事要學會自己承擔責任啊!”
“沒錯沒錯,看來是個誤會啊。”
…………
肖韌見華款冬寥寥幾句就将原本倒向他的衆人之心動搖了個徹底,面上仍文雅帶笑,嘴裡卻禁不住使着勁,将後槽牙忿忿磨着。
“華公子這是何意?”肖韌偏不再喊他神醫,佯裝無知,柔聲發問。
華款冬卻像才發現肖韌亦站在此處一般,松開攥住卓祺肩頭的手,将身子轉向,正對肖韌,朗聲道:
“肖……韌,肖大夫對罷,”華款冬刻意将肖字尾音拖得長長,然後面不改色繼續沉靜說着:“苦杏仁、紫蘇葉、前胡、桔梗、陳皮和以甘草煎服,可治熱症,對是不對?”
肖韌見華款冬逐漸朝他逼近,不由得緊張起來,拼命壓下不适,強裝鎮定,铿锵有力回答道:“對。”
華款冬卻沒對他的回答發表任何自己的看法,又問道:“磁石,采自深礦,可潛陽納氣,治頭目眩暈。但亦止步于此,于其他患處病變引發而出的頭暈之症,收效甚微。你,知或不知?”
肖韌不清楚華款冬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着如此多人面前,若說不知,豈非自己打自己的臉,他當即不卑不亢出聲道,“這些尋常藥理,我當然都知道!”
聽着肖韌回答,華款冬卻笑了,廣玳也漸漸懂了華款冬問話當中關竅,玩味看着他二人,一個胸有成竹,一個心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