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考上進士當上官的人不是傻子，輕輕一點，也有人能回憶得出一點不對勁。

“确實如此。照理來說，邊關戰亂，蠻夷再怎麼兇猛好戰，也是人，也會有流民之類。”

“我有個妹妹前些年遠嫁到了清平郡。寫回來的家書有提及過，青黃不接的時候，蠻夷會隔三差五地來延蒼搶一點糧食。不過因為懾于當年的洛将軍，都不敢鬧得太大。小股蠻夷被洛将軍拿來練新兵蛋子，洛将軍自個兒也會補貼那些被搶了的百姓，沒造成什麼影響。

“而且我妹妹說過，延蒼和清平郡其實有很多蠻夷會來做生意，拿牛羊換糧食茶葉之類。今日卻沒看到什麼蠻人。”

說到這兒，開口的那個官員沖着洛傾川歉意地點點頭：“抱歉。”

洛傾川示意他沒事。

有的人同意，自然也有的人不以為然。

“蠻夷就要亡國了，哪還有什麼功夫悠哉遊哉地來我們做生意？部落裡的牛羊恐怕早都被他們送上了前線，也沒什麼東西可做生意了。至于小偷小摸，讓眼下的局勢，能動彈的估計都去了戰場，誰有空來騷擾我們？”

也有不少人附和他的觀點。

絕大多數人都想早點回去，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察覺出不對勁。了解邊關的畢竟是少數。

“鶴正使不如從街上找個百姓來問問？我們初到這裡，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草率下論斷。”

有人提議。

說的也是。

很快，衙役就帶了兩個人過來：“大人，依照您吩咐找的，一個是經常與蠻夷做買賣的商人，另一個是普通百姓。”

我揮揮手，讓他下去。

來的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模樣。許是衙役在來的路上告訴了他們原因，此刻二人并不顯得如何驚慌，行禮道：“老爺。”

“不必多禮。”我開門見山，“各位想必也知道，我叫你們來，隻是想問幾個問題，你們如實回答便可。”

男子長得富态，看着像酒樓裡的掌櫃：“老爺有問，草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女子就要寡言得多，隻随聲附和了一句。

“你們久居延蒼，應當聽說過不少有關回真和執桑部的消息？我之前也是來過這裡的，分明那時還有胡商來做生意，這次在城中怎麼連一個胡人面孔也沒見着？”

那男子先開口：“回老爺的話，草民有個胡商朋友，幾月前與草民做完一筆生意後，告訴草民說，他們部落最近正在征兵，每家每戶隻要是個帶把兒的，都被拉上了戰場。他此次返回後，估計也要去了。之後草民就沒再見過他。”

女子也接着道：“草民家離邊塞近。以往總會有幾個十幾個胡人來搶東西。上次他們來的時候，草民隐約聽見他們當中有人說了句什麼要去參軍之類。”

這倒是與之前那個官員的猜想吻合。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又問了他們幾句，兩人的回答天衣無縫，神色也不似作為。說的消息應當是真的。

讓人拿了些銀兩送走兩人，堂内重新讨論起來。

“鶴正使，情況已然明晰。我們不需再猶豫了吧。”

說話的官員姓崔，單名一個正，字毅卿，頭發花白身材消瘦，标準的禦史台老頭子長相。

說起來，崔禦史還和我娘沾着些遠親。隻不過從來沒到我們家攀過什麼關系。他又嘴硬，看見什麼不過眼的就上折子彈劾，官位越高，他彈劾得越狠，皇帝更是首當其沖，天天被他吹毛求疵。

我甚至懷疑，之所以他上折子想要出使，今上給批了的原因，是真的不想聽他再對自己指手畫腳了。

崔禦史這個人兩袖清風，整天就穿着他那個洗了又洗的官服到處晃悠。聽說之前有人給他送禮，他隔天就上了個折子把人家罵得豬狗不如。

皇帝之前想給他升官，他也不幹，上折子推了，一屁股就坐死在禦史台。

這樣的人，是急着把這事辦完，好給朝廷一個交代吧。

“崔禦史莫急。”我溫聲開口，“蠻人狡詐，多留個心眼總是對的。不妨先推遲一天，我們也好做些準備。”

“鶴正使，遲則生變。如果胡人内部和解，将矛頭一齊對準我大燕，該怎麼辦？”

“崔禦史，我同你心情一緻，也想早些落實這件事。但終究還是小心為上，萬一不小心落入蠻人的圈套，反而是弄巧成拙了。”我勸他。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準備還是要做足。

畢竟我是去出使的，不是去送命的。

崔毅卿卻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眉宇間怒色分明：“鶴正使，您就算珍惜這具受之父母的軀體，也不至于膽小如斯！此事還有什麼疑點？分明樣樣清晰。”

我頓了頓。

……說句老實話，疑點，确實好像沒有。頂多算是我的直覺作祟。

但鶴禦史這脾氣也真夠耿直的。但凡換一個氣量小的人，這次回去後指定要給他小鞋穿。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是怎麼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安穩的。

我歎了口氣：“我們後日便去和談。僅僅一天，不會出什麼事。”

崔禦史看上去還想再說，被旁邊的同僚一把拉下去了。

使團裡自然有和我不一緻的聲音，但我是正使，何況隻是延後一天，幾乎是沒什麼影響。

第三日，我們被使者領着，到了執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