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浮木,在經曆了劇烈的撕扯與旋轉後,終于尋找到了一絲平靜。蘇月溪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柔和的、帶着暖意的光線。
她躺在一張鋪着素色繡花床單的木床上,床幔輕垂,遮擋了部分光線。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一種清苦卻又令人心安的草藥味道。鼻尖萦繞的不再是順安别墅裡那股甜膩的櫻花香薰,也不是舊校舍的塵土腐朽氣息。
這是哪裡?
她掙紮着坐起身,感覺身體有些沉重,但并非之前那種被掏空的虛弱,而是一種……屬于這具身體本身的、帶着些許文弱的疲憊感。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白皙、纖細,指尖帶着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帶有精緻蘭草暗紋的斜襟上衫,下面是一條及膝的黑色裙子,腳上是一雙圓頭的黑色布鞋。
這身打扮……
她踉跄着走到房間裡唯一一面穿衣鏡前。鏡中映出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熟悉的是那七八分相似的五官輪廓,眉眼間依稀可見現代蘇月溪的影子。陌生的是那份截然不同的氣質——溫婉、沉靜,帶着濃濃的書卷氣,眼神清澈得像一汪秋水,卻又似乎隐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齊耳的短發柔順地貼在臉頰旁,耳垂上點綴着一對小巧溫潤的珍珠耳釘。
蘇绛雪……
腦海中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瞬間變得清晰起來。民國二十三年,順安城内小有名氣的女先生,擅長國文與繪畫,性情溫和,獨居在這座小院裡……
她真的……成為了蘇绛雪?意識降臨在了這位民國時期的女子身上?
巨大的震驚和茫然席卷了她。她下意識地想去摸手機,卻隻摸到衣料的柔軟。她環顧四周,房間的布置古樸而雅緻。一張梨花木書桌靠窗擺放,上面整齊地疊放着幾本書籍和備課用的講義,旁邊放着筆墨紙硯,硯台裡還有未幹的墨迹。牆上挂着幾幅水墨山水畫,筆觸細膩,意境悠遠。角落裡燃着一爐沉水香,袅袅青煙盤旋而上,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這裡的一切,都屬于蘇绛雪,屬于那個她隻在畫中和記憶碎片裡窺見過一角的女子。
“叩叩叩。”
房門被輕輕敲響,打斷了蘇月溪的混亂思緒。
“绛雪先生?”門外傳來一個溫婉的女聲,帶着一絲恭敬和催促,“時辰不早了,洛家派來的車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洛家?洛家小姐?
蘇月溪的心髒猛地一跳。那個在記憶碎片中與蘇绛雪糾纏不清、最終可能導緻悲劇發生的“洛家小姐”……洛聽荷在這一世的轉世?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着狂跳的心髒。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能慌亂,必須盡快适應這個身份,否則很可能暴露。她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蘇绛雪那樣溫和沉靜:“知道了,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好。”
“是,先生。”門外的聲音應了一聲,便安靜了下去。
蘇月溪走到書桌前,拿起桌上的講義翻看了幾頁。上面是關于《詩經》的注解,字迹娟秀工整,正是鏡中那張臉的主人該有的筆迹。她又拿起一支毛筆,嘗試着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蘇月溪。寫出來的字卻帶着一種她從未有過的、屬于蘇绛雪的韻味。
看來,不僅僅是意識降臨,她似乎也繼承了蘇绛雪的部分記憶和……身體本能?
這讓她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在言行舉止上,不容易立刻露餡。
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儀容,确保自己看起來與鏡中的蘇绛雪别無二緻。然後,她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一個穿着淺藍色布褂、梳着整齊發髻的中年婦人,看起來像是這裡的傭人張媽(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這個稱呼和信息)。張媽看到她,臉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先生,您準備好了?”
“嗯。”蘇月溪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洛家小姐……今天是有什麼特别的事情嗎?”她試探着問道,希望能獲取更多信息。
張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先生忘了?今天是您每周去洛府給小姐授課的日子呀。小姐前幾日就念叨着,說好幾日不見先生,甚是想念呢。”
授課?原來蘇绛雪是洛家小姐的家庭教師?這倒是解釋了她們之間的聯系。隻是……僅僅是師生關系嗎?蘇月溪心中疑慮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