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寒的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鐵索，不僅鎖定了她自己的命運，也試圖斬斷她與蘇嫣之間那剛剛燃起、卻又被詛咒纏繞的情愫。

徐校尉雙目赤紅，淚水混合着血污流淌而下。他猛地磕了一個頭，聲音嘶啞地領命：“末将……遵命！”他知道，這是将軍用生命換來的、唯一的生路。他不能辜負。

幾名被選中的親衛，同樣強忍着巨大的悲痛，開始行動。他們動作迅速而沉默，準備着簡陋的馬匹和必要的幹糧。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決絕的、令人窒息的悲壯。

姜曼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打懵了。她看着床上那個咳血不止、面如死灰卻又眼神決絕的洛清寒，又看着旁邊淚流滿面、幾近崩潰的蘇嫣，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冰塊臉……你不能死！”她第一次沒有叫她“冰塊臉”，聲音裡帶着前所未有的驚惶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她沖到床邊，小手緊緊抓着洛清寒沾滿血污的衣袖，“你死了……姐姐會傷心的！你不能讓她傷心！”

洛清寒的目光落在姜曼昙臉上，那雙即将熄滅的鳳眸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對這個一直敵視自己、此刻卻為自己流淚的少女的意外，有對她身後那個自己深愛之人的無限歉疚，或許還有一絲……終于可以擺脫這沉重宿命的解脫。

她伸出顫抖的、沾滿血污的手，想要像之前那樣摸摸姜曼昙的頭，卻在中途無力地垂落。她隻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姜曼昙，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照顧好……你姐姐……”

說完，她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屬于将帥的冰冷和決絕。她對徐校尉等人發出了最後的命令：“執行命令！”

“将軍！！”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甲胄摩擦的沉重聲響。

洛清寒掙紮着，抓過旁邊侍衛遞來的佩劍，以劍拄地，搖搖晃晃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站了起來。她身上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而迸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前襟，将那身銀甲浸染得如同泣血的殘陽。但她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痛苦，隻是挺直了那早已不堪重負的脊梁。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蘇嫣，那眼神，溫柔得如同江南的春水，缱绻纏綿，卻又帶着永訣的悲傷和無盡的眷戀。仿佛要将她的容顔、她的氣息，全部刻入即将消散的靈魂之中。

“走！”她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蘇嫣的方向，吼出了最後一個字。這個字，蘊含了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無奈，以及……最後一點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即，她轉過身，拄着那柄同樣飽經風霜的長劍，一步一步，如同走向祭壇的獻祭者，艱難卻又無比莊重地，朝着營帳外走去。那裡，是震天的喊殺聲，是熊熊燃燒的戰火，是屍橫遍野的修羅場，是她作為洛家後人、作為一代将帥，最終的歸宿。

“不！洛清寒！！”蘇嫣發出凄厲的哭喊，如同受傷的孤狼。她拼盡全力想要沖上去，攔住那個走向毀滅的身影，卻被兩名早已接到死命令的親衛死死地拉住，動彈不得。

“蘇先生！得罪了！這是将軍的命令！您必須活下去！”親衛眼中含淚，聲音哽咽，但手臂卻如同鐵鉗一般，禁锢着她。

“放開我！放開我！洛清寒！你回來！”蘇嫣拼命掙紮，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洶湧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個搖搖欲墜、卻又挺拔如松的背影，一點點沒入營帳門口那片刺眼的光影之中，最終消失不見。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再無蹤迹。

“姐姐！姐姐！”姜曼昙也哭喊着，被另一名親衛強行拉着，往帳篷後方那個用于隐蔽撤離的小門拖去。

就在洛清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帳外的瞬間，蘇嫣緊握在手中的那枚古樸銅簪，突然發出一陣奇異的、冰冷刺骨的嗡鳴！一股強大到難以想象的悲傷、絕望和怨憎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寒流，從簪子中猛地爆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個營帳！

這股力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黑暗！仿佛積壓了千百年的痛苦與執念，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呃啊——！”蘇嫣隻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被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刺穿，又像是被投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眼前再次閃過無數混亂而破碎的畫面——高台之上，白衣國師縱身躍下，血色染紅祭壇；雪夜戲台，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倒在槍口下，眼中是無盡的錯愕與悲涼；更遙遠的星空深處，那個孤獨的、穿着銀白戰甲的身影，回望着破碎的家園，眼中是化不開的冰冷與死寂……所有的畫面最終都重疊在一起，化為洛清寒最後那個充滿眷戀與決絕的眼神！

“噗——”蘇嫣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鮮紅的血液濺落在她素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裡綻開的凄美紅梅。她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眼神迅速渙散，那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承受的沖擊和劇痛，讓她幾乎要立刻魂飛魄散。

“姐姐！”姜曼昙看到蘇嫣吐血，吓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親衛的束縛，不顧一切地撲到蘇嫣身邊，緊緊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姐姐你怎麼了？你别吓我！姐姐！”

拉着蘇嫣的親衛也驚呆了，一時竟忘了動作。

就在這時，營帳外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像是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緊接着，是一片詭異的、死一般的寂靜。幾息之後，敵軍陣營中爆發出震耳欲聾、響徹山谷的歡呼聲！

“洛清寒死了！洛清寒死了！”

“敵将已誅！！”

“傳令下去！洛賊已死！降者不殺！”

那歡呼聲，如同千萬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紮入了蘇嫣的心髒，将她最後一絲清明和希望徹底攪碎。

死了……

她終究……還是死了……

那個清冷孤傲、心懷天下卻又被宿命詛咒的女子……

那個眉宇間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慮、卻會在深夜為她披上外衣的女子……

那個明明身負重傷、卻固執地選擇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她們生機的女子……

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輪回的悲劇，殒命于這亂世沙場。

巨大的悲痛、絕望、以及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如同黑暗的潮水，徹底淹沒了蘇月溪的意識。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從身體中剝離，身體迅速變得冰冷，所有的力氣都在流失。

“不……不要……”她喃喃自語，殘存的意識讓她死死地握着那枚冰冷的銅簪，仿佛那是她在無邊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鮮血和着剛才咳出的血，染紅了那枚古老的銅簪，更添了幾分詭異的凄豔。

奇怪的是，随着洛清寒的死亡和敵軍的歡呼，營帳外那原本肆虐的、帶着冰冷惡意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就連軍營中那場令人束手無策的詭異疫病，似乎也失去了源頭，彌漫在空氣中的死亡氣息正在變淡。那些原本痛苦掙紮、甚至發狂的病患，漸漸安靜下來，雖然依舊虛弱不堪，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的感覺卻消失了。

仿佛……洛清寒以身殉道，她的“獻祭”，真的起到了作用。以她生命的終結，暫時平息了往生契那暴戾的詛咒，為這支瀕臨毀滅的軍隊，換來了一線微弱的生機。

但這一切，對于即将失去意識的蘇嫣來說，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徹底失去了焦距，身體軟軟地倒在姜曼昙的懷裡，隻剩下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

“姐姐！姐姐你醒醒！你看看我！你不要睡！”姜曼昙抱着蘇嫣迅速冰冷下去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聲音嘶啞。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姐姐的生命氣息正在飛快地消失，那種滅頂的恐慌讓她幾乎要跟着一起毀滅。

她猛地擡起頭，血紅的眼睛看向洛清寒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瘋狂和刻骨的仇恨：“都是她！都是因為她！是她害了姐姐！我要殺了他們！殺了所有害死姐姐的人！我要讓他們全都給姐姐陪葬！！”

一股極其危險、狂暴的氣息從她嬌小的身體裡爆發出來，那雙原本天真無邪、此刻卻猩紅一片的眼睛裡，燃燒着毀滅一切的欲望。她似乎就要掙脫一切束縛，沖出去，用她那不為人知的、或許同樣源于蘇凝顔分裂出的力量，将這片沾染了姐姐鮮血和淚水的土地徹底摧毀！

但她最終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