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灰蒙蒙的虛無,沒有與當世靈魂殘影的對話。
這一次的回歸,是粗暴的、斷裂的、毫無緩沖的。
仿佛上一秒,意識還停留在鹹陽祭壇之上,感受着青銅法劍刺入心口的冰冷與劇痛,耳邊還回蕩着姜曼昙那凄厲絕望的哭喊,以及洛泠那雙空洞眼眸中滑落的血淚。下一秒,便是靈魂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從那具冰冷的、名為“蘇夭”的軀殼中狠狠撕扯出來,然後重重地、毫無征兆地砸回了現實。
“呃……”
一聲壓抑的、痛苦的悶哼從喉嚨深處逸出。蘇月溪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是蘇家老宅那熟悉的天花闆。身體因為劇烈的沖擊和靈魂深處傳來的、仿佛被淩遲般的餘痛而不受控制地蜷縮、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睡衣,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冰水浸泡過一般,寒冷刺骨。
她回來了。
從那個鐵血、肅殺、充滿了陰謀與獻祭的大秦帝國,回來了。
但這一次,她的心中沒有了前幾次回歸時的悲傷、憤怒或迷茫。那些情緒似乎都被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絕望和麻木所取代。心髒的位置空洞得可怕,仿佛連同蘇夭的鮮血一起,被永遠留在了那座血色的祭壇之上。
洛泠……洛聽荷……
那個名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她靈魂深處反複回響,每一次都帶來尖銳的刺痛。
親手……是她親手……
那雙曾幾何時也曾流露過掙紮與溫情的眼眸,最後還是選擇了冰冷的“天命”。
“姐姐!姐姐你怎麼樣了?!”一個帶着哭腔和極度恐慌的聲音猛地在床邊響起。姜曼昙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雙手顫抖着,想要觸碰蘇月溪,卻又怕驚擾到她,臉上布滿了淚水,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一次蘇月溪的狀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她渾身冰冷,面無人色,眼神空洞得吓人,整個人就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精緻玩偶,了無生氣。
蘇月溪緩緩轉動眼珠,看向姜曼昙。她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姜曼昙,看向了某個遙遠而絕望的虛空。
“……她殺了我。”蘇月溪的嘴唇微微翕動,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不帶任何情緒,卻比任何控訴都要令人心寒。
姜曼昙的身體猛地一僵,眼淚更加洶湧地滑落。她一下子撲進蘇月溪懷裡——如果那還能稱之為懷抱的話,因為蘇月溪的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緊緊地、甚至有些歇斯底裡地抱住了她,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這具快要凍僵的軀殼。
“嗚嗚嗚……姐姐……姐姐對不起……是曼昙不好……曼昙不該帶姐姐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那個壞女人!那個洛泠!她怎麼敢!她怎麼敢那樣對姐姐!曼昙要去殺了她!曼昙現在就去……”姜曼昙語無倫次地哭喊着,聲音裡充滿了自責、憤怒和刻骨的恨意。她真的被吓壞了,蘇月溪此刻的狀态,讓她感覺姐姐随時都會像風中殘燭一樣熄滅。
蘇月溪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回應她。她隻是任由姜曼昙抱着,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茫然地睜着。
秦朝的經曆,太痛了。痛到讓她幾乎要放棄思考,放棄一切。蘇夭的死,洛泠的決絕,還有……姜曼昙在秦朝作為她侍女時那份卑微而執着的守護,最後目睹她慘死時的絕望嘶喊……一幕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反複切割着她本就支離破碎的靈魂。
她想起了在秦朝力量覺醒時,瞥見的關于往生契和姜曼昙起源的真相。這個一直纏着她、瘋瘋癫癫的小姑娘,竟然是她最初靈魂分裂出的一部分,承載了最初的恐懼與對“姐姐”的依戀。
而秦朝的姜曼昙,那個将她視為天、視為一切的侍女曼昙……
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憐憫的情緒,從那片冰封的絕望中艱難地滲透出來。她緩緩擡起冰冷僵硬的手,極其緩慢地、輕輕地,落在了姜曼昙顫抖的脊背上。
這個動作,讓姜曼昙的哭聲猛地一滞。她難以置信地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蘇月溪。
“……不怪你。”蘇月溪的聲音依舊沙啞空洞,但那輕輕的碰觸,卻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姜曼昙。
“姐姐……”姜曼昙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但這一次,卻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委屈。她把臉深深埋進蘇月溪的頸窩,像隻受傷後尋求安慰的小獸,嗚咽着,汲取着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過了許久,久到蘇月溪以為自己會再次陷入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時,姜曼昙才慢慢止住了哭聲。她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哭得紅腫的眼睛和蘇月溪頸邊的濕痕,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卻努力地想要表現得和平時一樣。
“姐姐……你……你好點了嗎?”她怯生生地問,生怕再刺激到蘇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