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圖南這麼一打岔,明月奴索性将話咽進了肚子裡。素問注意力被快步走來的“師兄”吸引了,也沒再追問。
圖南來到馬車邊,笑道:“可算将你們等來了,不是說好前兩日便到麼?如今兵荒馬亂的,我擔心你們路上遇到危險,這幾日都沒能睡好!”
素問來不及做介紹,便被灌了一耳朵話,一時有些無措,頓了一頓,才問道:“那我給師兄開兩副安神的方子?”
圖南眉頭一挑,當即失笑。
素問回神,也不禁笑了,她待要下車見禮,圖南止住她,道:“不講這些虛禮,先帶你去醫廬。”
“好。”素問應聲。
說話間,馬車已經來到守衛跟前,那兩個守衛看到素問和明月奴的相貌,對視一眼,露出促狹的笑意。
明月奴似是不知險惡一般,眯着狐狸眼跟着笑。
圖南眉頭擰起,上前一步,将自己的魚符示出,道:“我在太醫署當值,這兩位是我的師弟師妹——哦,我們都是藥聖谷的弟子。”
守衛這才注意到馬車上的挂牌,神情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還是勉強賣了圖南這個面子,查完過所後就爽快放行了。
進城之後,圖南坐到馬車另一邊,向明月奴道:“走罷,我來指路。”
明月奴探尋地看過來。
素問看了看天,暗自估算時辰,若是趕快些,先去惠訓坊也無不可,她點了點頭。
明月奴便驅車往前去。
圖南笑着靠在門邊,隔着簾子道:“先前師父來信中隻說了師妹的名字,方才瞥了一眼過所,師妹姓葉?”
素問本沒有姓,這是司命星君為她安排的身份,她回道:“是。”
圖南轉向明月奴:“小兄弟姓明?”
明月奴鼻子出氣,“嗯”了一聲。
圖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自我介紹道:“鄙姓圖,名南,字培風。”
素問問道:“逍遙遊?”
圖南:“不錯,葉師妹也讀《莊子》?”
“偶爾看過幾篇。”
圖南看素問對此興緻缺缺,便轉了話題:“師妹為何獨自來洛陽開醫館?”
“聽從師父安排。”素問這句也是實話,她本身對成神成仙沒有想法,瑤山真君在仙界時,拼命用靈藥法寶将她灌到了金仙的修為,後來瑤山真君去了神界,又放心不下留素問一人在仙界,時時想着找機會引她飛升。
圖南來洛陽也是聽從谷主安排,聽到素問的回答,沒多想,繼續問道:“葉師妹是藥聖谷弟子,怎麼從前在谷裡從沒見過你?”
素問正要閉目養神,聞言重新睜開眼,講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以前在後山讀書,所以不曾相見。”
圖南順勢問道:“你在後山呆了多少年?”
“從出生便在那裡了,一共住了十九年,去年剛出來。”
“方才看師妹,我一會兒覺得是十幾歲,一會兒又覺得已經過了二十,原來剛剛好是雙十年華。”
明月奴皺眉瞥了圖南一眼,不明白這個人間太醫話怎麼這麼多,甚是婆媽。
那廂,圖南還在繼續:“師妹獨自在後山,平時除了讀醫書,還做些什麼呢?”
素問想到在仙界的日子,如實回答:“采藥,煉藥。”
以及為打架歸來的江月見治傷。
圖南等了片刻,沒等到後續,不禁一愣:“沒了?”
素問搖頭,轉而想到圖南看不見,補了一句:“沒了。”
很無聊,江月見一直如此形容她的生活,但素問一直這樣過了許多年,并不覺得哪裡不好。
圖南沉默半晌,難免對這個小師妹心生憐愛,嘴上贊道:“師妹是癡人,數十載鑽研其中,醫術想來是遠高于我。”
明月奴道:“這是自然。”
圖南嘴角一抽,掩袖輕咳了一聲,指着前方,道:“勞駕,右轉。”
明月奴不解:“為何?走安喜門大道過洛河不是最方便麼?”
圖南解釋:“我過來的時候,有個二世祖在那邊吃茶,還是躲着點。”
明月奴問:“什麼是二世祖?”
“秦二世知道罷?如今稱呼那些欺男霸女的敗家……”說到這裡,圖南察覺到可能要禍從口出,連忙打住,簡單道,“總之是個無法無天的混不吝,你們莫要去招惹便是。”
“好罷。”明月奴順從地轉了方向,沿着北市北道往西行去。
馬車順利地穿過了北市,剛要過街,忽聽一陣呼喝聲從前面路口傳來,緊接着一道天青色身影飛了出來,落在了馬蹄子下。明月奴先前一直松松散散地讓馬兒自己走,這會兒連忙抓起缰繩,險而又險地勒住了馬,這才不至于踏到那個人。
一群人緊跟着走了過來,有臉色灰敗的百姓,也有趾高氣昂的兵士,這其中有兩人便顯得十分受人矚目——
一個是被衆人擁簇着前行的紫袍少年。
另一個則是隐在百姓中的黃衫少女。
少年跋扈,少女柔美。
圖南看到那個少年,頓時心口一堵,低聲道:“不巧,二世祖來了!”
洛陽城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李重琲正叉着腰,準備親自上去打兩拳,以解此子“橫刀奪愛”之恨,不想一擡頭竟遇見了一個熟面孔,頓時更加精神抖擻:“呦!圖太醫!”
見地上的人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踏出半步的黃衫少女将腳收了回去。
圖南擠出笑,跳下馬車拱了拱手:“李衙内。”
李重琲咧嘴一笑,露出臉頰的酒窩,他本身相貌英俊,這一笑竟帶着幾許天真來——若是不知道他底細的人見了,一定會被李重琲這副模樣蒙蔽。
圖南在洛陽呆了八九年了,他是親眼看着李重琲如何從一個寡言羞澀的毛頭孩子變成如今的樣子,自然明白這一笑意味着什麼,臉不由得僵住。
李重琲磨着後槽牙,一邊轉着壞心思,一邊将手按到身後護衛腰間的刀上。
明月奴沒耐性看他們打機鋒,他吹了一聲哨,要馬兒掉頭離開,沒想到身後也遇到了阻力——方才在城門遇見的守衛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兩人一個用刀抵着馬車,一個小跑到李重琲身邊,向他耳語了幾句。
素問和明月奴輕而易舉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明月奴握緊了拳,素問想了想,取出面紗蒙住了臉。
果然,李重琲聽完,注意力從圖南身上挪開,先看了明月奴一眼,見他男生女相,容貌豔麗,心道守衛所言不虛,然後将目光投向了随風微微飄動的馬車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