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趕回惠訓坊時,已近日暮。一路上,素問探了幾次脈,确保蘭蘭沒事,便悄悄在辟谷丹上刮下一點碎屑,給蘭蘭喂了進去。等到家門前下車時,明月奴和爰爰一齊圍了上來,看蘭蘭跟着回來了,兩人對視一眼,難得有了默契,都選擇不去打聽素問是不是見到了朝馨。
但總有棒槌沒眼力見,素問抱着蘭蘭剛進屋,元度卿便緊随而來,急切地問:“你們帶孩子去哪裡了?”
“出去逛了逛。”素問道。
元度卿不依不饒,連連發問:“去哪裡逛了?怎麼一去就是一天?我看車輪上有枯草,你們是不是出城了?”
素問停步,回頭問:“元先生想說什麼?”
元度卿叉腰,質問道:“你說我要問什麼?先前連早飯也能忘了給孩子吃,蘭蘭是不是餓到現在?”
圖南倒吸一口冷氣,驚道:“糟了!”
“糟了?!”元度卿立刻拔高了聲音,嚷道,“我就說!你們都還是孩子,怎麼會養更小的娃娃?還愣着做什麼?快叫醒蘭蘭!”
素問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經元度卿這麼一鬧,蘭蘭定然被吵醒了,她睜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上方。
“這就對了嘛!”元度卿立刻緩了語氣,遞來一隻肉餅,柔聲問,“小蘭蘭,晚餐想吃什麼呀?驢肉餅要不要呀?”
蘭蘭看向元度卿,終于想起了一切,她嘴一扁,立刻大哭起來,順道一巴掌打翻了餅。
明月奴扶額,一字一頓道:“我!就!知!道!”
元度卿有些尴尬,眼看着衆人手忙腳亂地去哄蘭蘭,他連忙将肉餅從爰爰腳下救出,爾後在門邊徘徊片刻,弱弱地問:“蘭蘭,還吃……”
蘭蘭回以驚天恸哭。
元度卿清了清嗓子,灰溜溜地躲回了書齋裡。
這廂,素問花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蘭蘭稍稍平靜下來,雖時時還要流淚,但總算不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趁着爰爰抱着蘭蘭安慰的時候,素問抽身出來,發現圖南坐在窗外淩霄花藤邊,連忙過去道:“圖師兄,真是對不住。”
“說什麼傻話?”圖南搖頭歎息,黯然道,“早知蘭蘭會這般,我就不與你說她母親的下落了。”
“是我堅持要去見朝馨。”
圖南勸道:“也别怪自己,孺慕之情,理當如此。”
素問提醒道:“朝馨好好活着呢。”
“差不多,反正她不會再出現在蘭蘭面前了。”圖南說罷,又問,“你呢?有何打算?”素問正要回答,圖南又道,“隔壁那位元先生所言不假,你們一群半大孩子,又怎麼能照顧得了蘭蘭?”
素問無法解釋辟谷一事,也知道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如今家中隻有爰爰偶爾需進食,還是在元度卿那邊讨來的,往後有個正經凡人在,家裡不開夥是不成的,但是誰能做出凡人能吃的食物?何況若是遇見修煉的時候,或是衆人有事外出,又有誰能看顧蘭蘭?
再者,将來自己離開了呢?
“總之,我說過的話,你再好好想一想。”圖南道。
素問點頭:“師兄放心。”
送走圖南後,素問又回到院中,正見爰爰蹑手蹑腳地從蘭蘭房中出來,素問打了個手勢,爰爰立刻一躍,落在素問面前,小聲道:“喝了點水,又睡了。”
素問輕歎一聲,問:“你平日與蘭蘭相處時間長,可知道她喜歡些什麼?”
“什麼都喜歡,一點都不挑食。”
“但是當下她恐怕沒有口腹之欲,能不能準備些其他物品送給她?”素問說着,自己也在思索,“磨喝樂?撥浪鼓?”
爰爰撓着下巴,遲疑道:“或許會喜歡罷……”
“早上不是在說置寒衣的事麼?”明月奴忽然插話。
兩人回頭,發現明月奴在前屋門邊靠着,爰爰立刻道:“臭狐狸偷聽我跟阿姐說話!”
明月奴白了她一眼,從屋中走出,來到素問跟前,道:“阿姐,依我看,凡人——尤其是蘭蘭這樣不大懂事的,所求不外乎吃飽、穿暖,這兩者都滿足了,或許就多了些想法,比如像這隻兔子精,每日給自己變一身不一樣的衣物,蘭蘭也會有愛美之心,所以如果想要哄好蘭蘭,不如美食彩衣一起上,過不了幾天,隻要我們誰也不再提,她哪裡還會記得自己的母親?”
爰爰道:“你有偏見!禮物是禮物,我們怎麼會忘記根源?”
明月奴理所當然:“樂不思蜀啊。”
爰爰不懂典故,瞬間噎住。
素問隻得道:“蘭蘭不會忘記母親,但是朝馨不會來是既定的事實,我們可以在此基礎上讓蘭蘭過得快樂一些。”
爰爰連連點頭:“阿姐說得對!”
素問點了點爰爰的額頭,示意她不能得寸進尺,然後道:“明日一早,你留下照顧蘭蘭,明月奴去買吃的,我去給蘭蘭買衣服。”
爰爰撅起嘴,素問本以為她也要出去,沒想到爰爰糾結了片刻,還是選擇留下,雖然并不大情願:“好罷……”
素問笑道:“那你呢?有喜歡的顔色款式麼?我給你挑,還是改日再一起去?”
爰爰笑逐言開:“都可以!”
明月奴沒好氣道:“貪心!”
爰爰笑嘻嘻地挽住素問的胳膊,得意道:“你管不着!”
素問看向明月奴:“那你……”
明月奴站直身子,沉聲道:“我不要,阿姐給她們倆買便是。”
素問“嗯”了一聲,不會真的将明月奴忘到一邊,但也沒再追問。
蘭蘭的晚飯依舊是從元度卿家“化緣”而來,想來是考慮到蘭蘭的心情,元度卿今日晚餐甚是豐富,叫爰爰看得胃口大開,但蘭蘭卻沒有多大興緻,喝了幾口粥後,就躺在床上發呆。
爰爰抱着自己的鋪蓋與蘭蘭擠到一處,夜深了,才将人哄睡過去。
素問在院中坐了半宿,聽到蘭蘭屋裡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才起身往前屋去,将家中草藥盤了一遍,列出缺項,等到次日清晨,她和明月奴一大早便出發,爾後一人渡河朝北,一人往南市而去。
北市不如南市繁華,勝在藥草齊全,素問依舊去同一家定藥,不想藥商看了看單子,歎道:“葉醫師海涵,有幾味藥如今進不到貨了。”
素問正在取銀錢,聞言一愣,問:“哪幾味?”
“菣草、刺五加、桔梗。”藥商并指沿着藥單往下捋,末了,又補充道,“還有防風。”
素問不解:“這都是很常見的藥,而且防風耐旱,怎麼會也沒有?”
“雍王下令征集的藥材中包含這幾味,恐怕要持續一段時間呢,這些藥草都進不了洛陽,在城門口就被拉走了。”
“若是城裡醫館需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