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方靈樞母親一事,很快便被抛諸腦後,畢竟她來人間的任務并不包括與方家其他人打交道,加之來人間這麼長時間,她一直與“同輩”來往,貿然面對“長輩”,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因此不相見是最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三天後,方靈樞還沒來,方母先站到了安平醫廬的門前。
“我是靈樞的母親,前幾日剛與葉醫師見過,她一定認得我。”方母如是說。
元度卿摸着下巴,看向明月奴。
明月奴嘴角抽了幾抽,神情幾番變換,硬是沒擠出該有的表情。
“靈樞……是方醫師罷?”爰爰翻眼看着天,估摸片刻,猛然領會到什麼,立刻丢下人跑去後院,喊道,“阿姐!阿姐!方醫師的母親來啦!”
素問正凝神,聞言手一抖,墨汁滴落,染在“發陳”二字中間,她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看向出現在窗外的爰爰:“誰?”
爰爰雙手攏在嘴邊,聲嘶力竭地悄聲回答:“方醫師的母親!”
素問:“……”
片刻之後,素問将人請進了醫廬。前屋裡瞬間熱鬧起來,明月奴端水,爰爰接過元度卿的糕點放到案幾上,蘭蘭咬着手指,眨巴着眼睛站在榻邊,等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大家站成一堆,看向對面坐着的方母。
方母不曾見過這樣迎客的架勢,有些坐立不安地挪了挪,抓緊了手中的包裹,起身道:“我……我今日不請自來,是不是太過唐突……”
“啊?啊!沒有!”素問拍拍額頭,上前去,示意方母坐,爾後回頭一看,發現這老少四人觀摩之下,确實有點壓迫感,便将元度卿并明月奴等人一起趕了出去。她自己留在門口,醞釀了片刻,才回過身,來到方母對面坐下,因不知如何開場,素問想了想,先将水杯和糕點推到方母面前,這才開口道,“恕在下失禮,不知娘子今日來,所為何事?”
方母慈愛地看着素問,将包裹放到了案幾上,打了開來,露出一截合歡紅的布料,她擡頭,一臉希冀地看着素問,道:“這是前些時日自己染的布,顔色還算正,是時下小娘子最喜歡的色,隻是這兩次見,葉醫師似乎不怎麼穿紅,也不知喜不喜歡。”
素問一愣:“送給我?”
方母道:“若是看得上,我給葉醫師做一套冬衣。”
素問瞪大眼,連忙擺手:“不用勞煩!不用勞煩!”
“不勞煩!”方母笑着将布取出,拎着兩邊抖開,竟然是已經做好的成衣!
素問起身一看,便知衣服十分合身,不禁奇道:“娘子如何知曉我的尺寸?”
“前幾日見過的呀,我從背後一看,估摸着就明白了。”
素問恍然,緊接着發現一個新的問題:“娘子隻用三日便做好了冬衣?!”
方母笑道:“這是如今年紀大了,要換做二十年前,一天一夜就能做好。”
素問接過衣服,掃過接縫處細密精巧的針腳,再看向方母眼中的血絲,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她鄭重道:“多謝娘子。”
“你喜歡就行。”方母喜笑顔開,利索地将包裹疊好,道,“我不多打擾,這就走了。”
“娘子!”素問忙攔住她,道,“冒昧問一句,為何要送我冬衣?”
方母笑道:“你對我兒恩情,豈是這一件冬衣足以為報?說來也是失禮,我該早早前來拜謝,隻是小女年初新嫁,夫家甚遠,靈樞出事的時候,我正在探親。他自己又瞞得緊,書信裡面是一概不提,我是前幾日回來後,才從街坊鄰居那裡聽說了整個來龍去脈,正想着如何來見你,就恰好在店裡遇到了。”
素問了然,道:“娘子太客氣了,其實方醫師早就已經送過謝禮。”
“我這也不是謝禮,算是見面禮。”方母道。
素問不明白方母用意,不過人間有“來而不往非禮也”的說法,她便道:“多謝娘子,那我改日再登門拜訪。”
“好呀!”方母欣然應道,“随時來,帶上弟弟妹妹們一起!你素日要管理醫廬,又要照顧他們,想來很是辛苦,但再苦也不能苦了自己,尤其是吃穿上,眼看着天涼了,别凍出了風寒。”
素問隐隐感覺方母似乎是誤會了什麼。
許是察覺到素問的茫然,方母決定點明:“做冬衣的時候,家裡個個都想到了,怎麼能不為自己做一件呢?”
素問恍然,原來方母以為自己是舍不得才沒有定制冬衣,忙解釋道:“我身體好,不會着涼生病。”
“唉,年輕人呀……”方母不認同地搖頭。
素問噎了一噎,隻得道:“娘子說的是,我以後絕不虧待自己。”
“合該如此。”方母将素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拍了拍,又十分愛憐地看了她片刻,才柔聲道,“我不打擾了,記得去我們家用飯,我回頭讓靈樞來接。”
“哦好、好的。”素問胡亂應下,直到将人送走了,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明月奴雖然耳目聰慧,但是這段時日跟着元度卿學了不少道理,沒有素問的首肯,他不再擅自偷聽屋裡的談話,因此今日等方母走後,他看到素問糾結的神情,不禁一慌,連忙上前問緣由。
素問想了想,也說不出緣由,便将方母贈衣一事說了,順便道出她的邀請:“她想請我們一道去做客。”
“吃好吃的?”爰爰問。
明月奴惡聲惡氣道:“就知道吃!這麼喜歡,幹脆住他家得了!”
爰爰“哼”了一聲,道:“我才不要,要住我也是住重琲哥哥家——唉,說起來,好些時日沒見過衙内了,他怎麼不來了呀?”
明月奴翻了個白眼:“你想去便去,又沒人攔着,難道你不知道李重琲家住何處麼?”
爰爰語塞,隻得轉移話題,問道:“阿姐,方醫師的母親為何要請我們去做客?”
明月奴道:“方才不是說了,為了報恩呐!方醫師一條性命,難道隻靠這件用不上的冬衣就能抵了?”
爰爰小聲嘀咕:“再加一頓飯也不見得夠哇……”
素問也不解,正思索間,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明月奴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不願如了對方的願,打定主意不開口,無奈身邊有個碎嘴的兔子,爰爰聽到元度卿發出的動靜,果然問:“元大叔為何發笑?”
“笑你們幾個不谙世事啊。”元度卿踱進屋,慢悠悠地答道。
素問道:“此話怎講?”
明月奴忙道:“阿姐别聽,臭老頭一肚子壞水,肯定沒有好話!”
“非也,非也!”元度卿搖了搖手指,甚是語重心長,“這可真是善意的提醒,否則你們幾個都弄不明白别人的目的,赴宴與否都不妥。”
素問覺得有些道理,便道:“元先生還請明示。”
元度卿不再打啞謎,直接道:“方母這一系列的舉動,報恩隻是表象,深層次的因由麼……自然就是看中了你——替方醫師看中了你!”
爰爰呆住:“何意……”
“何意?”元度卿一撚長須,悠然道,“自然是方母想讓素問做自己的兒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