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八的棍法便是早年受了文山寺的武僧影響,病愈之後,猴八已快到豆蔻年華,若不削發為尼,寺中自然也不好再收留她。
風夫人早年便時常上山祈福,也知寺中有一女娃,每次都會帶些好東西來看望她。在猴八的記憶裡時常有一位夫人對她照顧有佳,想來就是風夫人。
後來風夫人在文山寺帶發修行,得知猴八去處難定,見此女有緣,便做主将她送進楚風家,并且親定她為女侍。
[八玥]
那年風玖玥十五歲,身旁已有七位女侍,風家女侍向來是由當家夫人挑選,可風夫人對此事不聞不問,這七位女侍皆是由老祖母挑選。
風玖玥得知風夫人為他挑選了女侍,便親自上山接其回府。
猴八此前從未聽過楚風家,更不知自己将要侍奉的主子是何人物,隻求一處溫飽之地。
下山當日,猴八與往常一樣到寺中後院照看小花園,剛到後院就見院裡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年,那少年一身青衣,背影看似清爽,偏偏手中正摘下一朵天竺花。
風玖玥本是在此處等着猴八,瞥見此花染病怕殃及其它便順手摘下,沒想到此舉竟被猴八當成了采花賊。風玖玥聞見身後動靜,一回頭卻見一把掃帚撲面而來。
風玖玥迅速避開,不明所以的被此女追趕,他雖從小習武,卻也未曾見過如此怪招。兩人在小花園裡大鬧一場,引得寺中尼姑紛紛前來,直到風夫人過來兩人才停下糾纏,院裡的奇花早就被砸了個粉碎。
兩人皆被罰過,一同收拾着院裡的殘局,那時的風玖玥尚未成年,言語中已然很有氣勢。
“你這混球,誰給你的膽子跟我動手?”
“你别現在就一副主子的語氣跟我說話,我不服你,你奈我何?”
“不服?”
“怎麼?再打!”
“呵,急什麼?以後有的是機會。”風玖玥拾起一朵尚存的天竺花,小心翼翼的栽進盆中。
兩人灰頭土臉的回到楚風府,他人對猴八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隻野猴子。
初入府中的頭幾年,風玖玥對她十分嚴苛,猴八自由慣了,對這府中條條框框的規矩自然難以遵守,女侍們倒是并不排外,元月對猴八多有照顧。反倒是風玖玥平日裡動不動就罰她,三天一小罰,五天一大罰。
每次猴八受罰後,風玖玥又會加以照顧,犯了溫症更是徹夜守着。日子久了,猴八自然也學了聰明,耍起賴來有時風玖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明眼人都看在眼裡,猴八自十二歲入府就被風玖玥帶在身邊,有些事雖從未提過,但大家早已默認她是風家少主的侍陪婢女。名義上是她在照顧少主的衣食起居,實際上卻是被照顧的人。
這種特殊身份猴八自己倒未曾在意,一介婢女,是生是死全憑别人的一句話,這一生也就這麼沒了。如此糟蹋,不如快活。盡情享受着這重身份帶來的些許好處,甯可受罰也不願拘束。
可一旦到了這文山寺,便是踏進了猴八的地盤,風夫人對猴八的疼愛看起來比對自己兒子更甚。
每年在這文山寺,猴八總仗着有風夫人護着就對風玖玥以下犯上,隻要不太過頭,風玖玥也能忍她一日。無論如何,猴八都要上這文山寺。
去年風府南征,猴八待在空桑寺,兩人已許久未見風夫人。兩人踏入屋内,跪地行禮。
“拜見母親。”
“拜見夫人。”
“都起來吧。”
猴八一擡頭就見風夫人對她招手,欣喜的挪到夫人面前。
“聽說你在空桑寺待了一年,過得可好?”
“一點都不好!您是不知道哪個沒良心的把我綁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哪能跟這文山寺比,還是夫人這好啊!”
“你也受苦了,這些貢品是清早令人剛取下的,喜歡就多吃點。”
“哎!”
猴八伸手抓過貢品盤上的桃子,扭頭瞪了風玖玥一眼,風玖玥漠視着走到風夫人身旁坐下。
“風兒,此次南征定是兇險萬分,幸得菩薩保佑令你平安歸來。”
“孩兒讓母親擔憂了。”
風夫人繼而道:“對你倒是不必過于擔心,若是真将八玥帶去,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猴八微微擡眼,正巧撞進風玖玥眼底,這名字聽着既是親切又是生分。
衆人皆知,楚風家第九代女侍字襲月字輩,猴八排名第八,名為八玥。但少有人知,她的玥字非明月之月,而是與風玖玥同字。
八玥,正是在她進府的第一日風玖玥親自取的。
猴八咽下嘴裡的桃子,語重心長的對夫人說着:“夫人,我覺得吧,我也十八了,您看我這一身本事毫無用武之地,風家豈不是白養我了!”
“哪裡的話,你還年輕,風兒十八歲的時候不也還在府中養尊處優。對了,我剛想起昨日寺中正巧來了一批奇花,近日寺裡都忙着法會,後院無人打理。那小花園以前曾是你在照料,今日來了不如過去瞧一眼,免得糟蹋了那些奇花。”
猴八一聽也來了興趣,“好啊!那我就先過去了!你們慢慢聊啊!”
風夫人笑着看她離去,嘴角的笑意卻随着漸遠的背影漸漸塌下,凝上眉頭。
風夫人凝重的看向風玖玥,“你見過玄肆方丈了?”
“嗯。”
“他可……”
“母親放心,隻要風家立場不變,玄肆方丈自會遵守承諾。”
風夫人微微颔首,有些不忍的說着:“風兒,這是風家欠下的債,也是你欠下的債,但從沒人逼你償還,你可真做了決定?”
風玖玥反倒釋然的說着:“母親,早在六年前,孩兒就已經做了決定!我心甘情願!”
風夫人聽他如此一說,心中是一半忐忑一半安定。母子二人聊了一會,風夫人便前往法會,風玖玥也來到後院。
猴八在小花園裡認真的搗騰着花種,連身後來人都不知道,肩上突然落下一隻手,猴八本能的反身制敵,手中的盆栽脫手而出。
風玖玥躲過猴八,迅速躍起接住盆栽,惹得猴八一陣大叫。
“哎!你搞什麼啊!你知不知道這有多珍貴!搞壞了你賠啊!”
“呵,可笑。明明是你把它扔了,反倒怪我不是?”
“就怪你,回頭我讓夫人罰你!”猴八奪過他手中的盆栽繼續打理,轉頭又訓斥着:“站着幹嘛?沒見到我忙着呢!還不過來幫忙!”
風玖玥無奈的拿起空花盆裝起土壤,猴八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風玖玥擡眼看她,猴八也不避諱,直接問道:“哎,你說夫人是不是有心事啊?”
“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夫人有些強顔歡笑。”
風玖玥裝好土壤,将花株小心翼翼的栽進土裡,“眼前奪令在即,自然是有些不放心。”
猴八聽着有理也不再多問,兩人打理完小花園後一同前去法會,待不了多久猴八就按耐不住,借口去茅廁就溜了。
紅磚綠瓦下誦經朗朗,猴八坐在屋頂眺望傍晚的夕陽,記憶中的文山寺有一片夕陽染紅了大地,可不知為何如今隻能遠遠眺望。
風玖玥站在屋檐下仰望着他的八玥,她不知,他曾見證過那片夕陽的豔麗,也曾親眼目睹夕陽的消逝,消逝在她記憶的碎片中,早已封鎖于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