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020年9月18日的普利斯大學豔陽高照,全然不顧身處其中的你心情有多麼差勁。你看不進去書,那些字符漂浮在你的眼前,那些雜亂無章的字母最終彙聚成埃裡奧的臉。
不管閉上眼睛還是睜着,你都無法将他從腦海中驅走。
你控制不住地咀嚼薄荷,把它們一大把一大把塞進嘴裡,把葉片吞下去,讓你獲得短暫的放松可以暫時忘記思念,按照你室友的說法,你的狀态和那些吸食大麻的同學一模一樣。
但你很清楚這是不一樣的,你很焦慮。
你說不清楚原因。你開始抵觸從别人嘴裡聽到有關埃裡奧的一切,不管是好消息,還是那些道聽途說的噩耗,你避開了所有有可能使你當場崩潰或者發瘋的可能。
你根本睡不着。
你的室友菲利斯在圖書館通宵準備他宗教哲學的考試,卧室裡安靜得像一座墳墓,但你的耳朵總是聽到吵鬧的聲響,像是血液汩汩作響,或者是什麼龐然而複雜的機器發出的翁鳴。
沒有規律也沒有意義。
直到盒式留聲機裡傳出柔軟模糊的音樂,這比那些來回摩擦大腦的噪音好多了。
但你依然感覺不到困倦,也無法冷靜。
你往嘴裡丢進一片薄荷、然後是兩片,三片……等你回過神的時候,裝着薄荷葉的罐子已經空了。
這時候你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我很想你,埃裡奧。
你覺得自己應該幹點什麼,于是你在淩晨從床上爬起身,摸出信紙,開始編造一些你依然正常生活的假象:
“我現在正坐在普利斯大學圖書館的座位上寫信,我的對面坐着一位不幸的女士,流感并沒有因為顧惜她的美貌而放過她,我的斜後方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光線從那裡灑進來。我打賭在這個時候,臨近期末的學習季,這個位置依然不受青睐的原因正是這扇窗戶投進來的刺眼陽光。但從它望出去看到的景色很美,明豔的陽光把樹葉分割成淺綠和深綠,金黃色從它們旁邊穿過,樹枝随風搖擺……這是我能在這個“慘無人道”的期末季裡看到的唯一充滿生機的事物。
毫不誇張的說,我的室友,菲利斯,已經完全在這短短的一周時間從一個活蹦亂跳的人類變成了一個沒有生氣的喪屍。這周二的時候,詩與愛社團宣布停止一切活動直到期末季的結束。
老實說,這不僅是為了社員們的成績着想,更多是因為每次學校都會在這時候嚴抓那些非官方組織的學生活動。缺少了每周三次的例行活動,我有些不習慣,但我也很快找到了新的排遣方式,關于這個我們以後再談。
隻是瑞看起來頗為惱怒,昨晚我夜跑的時候碰到她在校園裡散步,我出于友好向她打招呼,但她回敬了我一句‘滾開!’我絕對是被遷怒了!
上傳統文學課的時候,方奇先生又向我問起你的近況,我對他說‘一切都好’,我真希望你一切都好……”
寫到這裡時,你停下來仔細檢查了自己的語句,确定自己的書信風格依然如埃裡奧在時一樣跳脫,然後繼續放心地寫下去:
“這學期的期末季已經結束。學生們像是獲得了救贖一樣歡呼。詩與愛社團打算辦一個舞會,他們邀請了所有的社員。瑞也來了,她的氣已經完全消了。
弗琳研究出了新的甜點,她把它們做成火車車廂的樣子,一共五十八節,頂上用奶油寫着我們所有人的名字,包括你的。味道很不錯!你完全沒有意識到你錯過了什麼無上的美味!……”
實際上,弗琳的作品酸得要死。你甚至懷疑她弄反了放置蘋果汁和盥洗室清理液的瓶子。
但你并不是百分百确定,因為距離你室友菲利斯把擠有埃裡奧名字的那一節火車蛋糕帶給你已經過去了三天。
你繼續編造你“應該”擁有的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
“菲利斯喝醉了,嘔吐的時候撞翻了堆滿甜酒的茶桌,搞得酒液到處都是。我不得不向在場的人道歉,然後将他像死狗一樣拖進我們的寝室。讓他發瘋的宗教哲學終于收回了利爪,菲利斯在考試裡拿到了B-。我很慶幸我當初選的是文學而不是這個。”
但其實你沒有去詩與愛社團的聚會,你的室友菲利斯給你講了很多發生在舞會上的趣事,他試圖把你從這種僵死的狀态中救出去。
你很感謝他,但同時你也很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勞。這裡沒有可以治愈你的藥水和試劑。
你曾不止一次地想,為什麼那天是你送埃裡奧離開。看着埃裡奧隔着車窗搖手,再看着埃裡奧逐漸遠去。每一個人都可以是被選中的,但為什麼偏偏是埃裡奧,他會被送去這片大陸上哪個遠離你的角落。
你小心翼翼地擱下筆,用紙巾沾取不小心落在信紙上的淚滴,然後提起筆繼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