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知道這不全是真相。
你知道安德魯·布朗就是保密塔的創始人之一,他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技術員。因為這些都是身在地牢裡的法比安親口告訴你的。雖然他當時并沒有告訴你他自己也是創始人之一。
你假裝天真地問過你的同事,保密塔的名字從何而來、又在保密什麼。但你得到的答案隻是:“保密塔隸屬于政府機密部門,由總統先生直接負責。”
你的身份不足以讓你接觸到保密塔的機要文件,但你能在保密塔裡了解到時事,知曉外界的動向。比如:新一屆選舉已經結束;激進派大肆侵擾激起民憤;新生科技公司成功試飛。
你坐在助理辦公室裡,默默地将所有的新聞動向都收集在一起。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外界的消息了。和小喬克鬥智鬥勇,和菲利斯一起無所事事地窩在大學宿舍裡的日子遙遠地看起來就像上輩子的事。
兩周後,你收到一份自己背景檔案的審核通知。這是進入政府保密單位必須的流程:會有保密塔的審核人員帶你去普利斯大學,确認你身份的可靠。對你來說這隻是走個流程,畢竟你的情況早在成為公選志願者時就被審了又審。但你對這套流程期待已久,畢竟,你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過保密塔的範圍了。
當你抵達普利斯大學校園裡時,距離你離開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學期。
審核流程結束後,他們會調取你的檔案,将你這段時間内的人生經曆全部重寫。而這一小會等待調取的時間就是你珍貴的自由時間。你不能提及有關你來處的任何事情,但他們不會真的阻攔你在校園裡散散步。
普利斯大學裡永遠不缺新鮮血液,你走過午間的運動場,上面有一群新入學的學生正在接受球隊訓練。你踩着他們整齊的呼号走向林蔭大道。偶爾會路過學生,你的臉上看起來和他們一樣,年輕的皮膚、眼睛,連頭發絲都透着年輕人特有的生命力,但你自己清楚你跟他們已經不一樣了。
你們之間有一條鴻溝,跨過去的那邊是天真的學生,每天的煩惱隻是作業、上課和教授,而你這邊是陡峭的懸崖,往下望去是深淵,你就踩着死亡和瘋狂的邊緣與他們背道而馳。
在普利斯大學的林蔭路上,你跟那群學生擦肩而過,沒有回頭。
你最想去的隻有兩個地方,你原先的宿舍和方奇先生的辦公室。但你的時間不夠,三分鐘前,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去方奇先生的辦公室。你有太多疑惑需要找一個當事人聊明白。
你到學校的時間不巧,是個周末。在什麼時候走流程這個問題上你沒有發言權。你隻能暗自祈禱方奇先生仍然會待在他那間堆滿學生作業的辦公室裡。
但你的運氣顯然再一次沒有眷顧你。你撲了個空。方奇先生不在,他的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你敲了敲門,走進他的辦公室。
方奇的辦公室你來過很多次,學校戒嚴的時候,你經常來找他,窩在他辦公室裡的單人沙發椅裡。你站在熟悉的椅子旁,撫摸扶手上的磨損,你的手指輕輕拂過上面的絨面。上一次你坐在這裡是什麼心情你幾乎不記得了,大概是沉浸在對埃裡奧的擔憂裡。
你再一次坐上去,雙腿交疊,努力擺出你以前常有的姿勢,無骨蛇般縮在椅墊上。
但你很難複刻自己當時的心境了。
你沒再試圖尋找舊時自己的心情。你站起身,借了方奇先生桌上的紙筆,坐在他的位置上準備寫信,你沒時間去見菲利斯和小喬克,方奇先生或許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把你的音訊帶給他們。但你隻寫了個開頭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知道你回不來了。就算回來,你也很難重新成為那個一無所知的克裡汀。
你擱下筆,看向你以前常坐的椅子。
方奇先生曾經也會坐在這裡,從這個方向看你的椅子,你的表情和情态盡收眼底,你的每一個動作和想法都輕而易舉地寫在臉上。
你第一次從方奇先生的角度看自己和這間空曠的辦公室,方奇辦公室在頂樓,這裡幾乎沒什麼來往,很安靜。從他的辦公室窗戶向外望,能看到普利斯大學的廣場和大門,每一個進出普利斯大學的人都能從方奇先生的辦公室裡看到。而轉過身,站在方奇先生辦公室的窗前,往他的門口看,就會發現他的辦公室如一張巨大的嘴巴将一切都吞噬進去。
你第一次發現,方奇先生的辦公室是一隻長着嘴的鲨魚。而站立在其中的你,正屬于它的腹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