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奇先生對你微笑了一下:“有進步。”他認可了你的冷靜和預設後的反問。“我不需要你做什麼,約。做你自己就足夠了。”他說。
“即使我有‘不夠端正’的‘壞習慣’?”你問。
方奇先生微微颔首:“即使你有很多不夠好的壞習慣,你也不會為之付出代價。”他繼續說:“你的‘幸運’不是已經替你驗證了這一點嗎?”
幸運。
你有一瞬間茫然。自從去往保密塔後,你不覺得自己跟這個詞搭邊。但這句話是方奇先生說的,你知道他從不說廢話。如果一定要把你的經曆歸咎于幸運,那就隻有在經曆一切後表面上依然毫發無損這一件事了。
你的情緒崩潰帶來的隻有一個幻想朋友,而你的室友孔思·範卻因此消失,你的莽撞行事帶來的隻是一天的牢獄之災,而相同處境的志願者卻陷入了瘋狂。而如果這一切就是方奇先生所說的“幸運”……你感覺到雞皮疙瘩慢慢爬上你的背。
“你的呼吸變快了。”方奇先生突然說。
他的聲音像一盆冷水從你的頭頂澆下來,你輕輕閉上眼,再次冷靜下來。
“我不相信無緣無故的‘幸運’,”你說:“我要為此支付什麼代價?”
“代價。”這個詞似乎被方奇先生在嘴巴裡咀嚼了一遍,然後他笑了。這個笑就像是一個成熟的大人面對一個哭鬧不已讨要玩具的小孩時那種洞悉一切而感到無奈的笑意。“沒有什麼‘代價’,”他說:“你不要把一切想得太悲觀,約,你是我的學生。”
但對于方奇先生這樣的人來說,你想,你是不是他的學生都不會影響他的判斷和抉擇。這時候的你倒希望自己從來都不是他的學生,也沒有認識過他。
“埃裡奧·霍華德也是你的學生。”你說:“他也同樣擁有這份‘幸運’嗎?”
“感情用事。”在你問出這個問題的下一瞬間,方奇先生立刻帶有批評意味地評價你,但随即他又接着補充:“但這令你更像個‘約克’,不是壞事。”他的目光似乎也柔和下來:“我知道你喜歡他。喜歡沒錯,但喜歡卻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帶去的隻是悲劇。”方奇先生說:“你有沒有想過,約,如果當年那張跳級申請表上寫的是你的名字,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你依然隻是這裡一個糾結畢業的學生,而霍華德也不會因你前往保密塔。”
你确實想過這種假設,并且為此感到後悔。
“但你沒有回頭的路。”方奇先生說:“他也沒有。”
“而我本可以有的。”你沒有接受方奇先生的詭辯:“我成為公選志願者的概率隻有0.00004,如果不是有人讓它變成了百分之百。”
“你在責怪我,”方奇先生看起來寬容地接受了你的無禮:“這無可厚非。”
“霍華德被選中的概率比你更小,原本隻有0,是誰讓他去往保密塔的概率變成了百分之百?去預設已經發生的事沒有意義,約。在打開盒子前,一切都是未知,而在打開盒子之後所有的概率都毫無意義,它們隻會一起塌縮成一個事實,如今的現實。”
“我并不是在追究您在這件事裡的責任。”你說。
你也很奇怪,直到現在你依然保持着對方奇先生的尊重。或許真的如他所說,你真的有所成長了,變得更像一個會成熟思考的冷酷的成年人。也更像埃裡奧·霍華德。
“我隻是想知道該怎樣結束這一切。”你說。這是你唯一的願望。
“你想逃走?”方奇先生問。
“我想脫離這一切。”你說。
“沒有辦法,”方奇先生說:“這是一個開始就沒有中止的旅程。除非,”他停頓了一下,看向你的臉:“你死在這趟旅途中。”他定定地看着你:“那會是你想要的結局嗎,孩子?”
死亡。
你并不是第一次談起這個話題。你交給方奇先生的作業裡無數次提過這個字眼。死亡和愛意是經常出現在你們筆下的詞。
但你們沒有一個人真正經曆過這些,從來沒有。你們隻是想象,隻是描畫,隻是假裝對它們很了解。但當你真正與它擦肩而過時,你才意識到這是個多麼令人沉重的内容。
沒人會想無端擁抱這場長久的安睡。你還有未踐行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