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在奪門而出後有一瞬間後悔,但也隻有短暫的一刻。你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已經”為了接下來的事情傷害了法比安。所以你知道自己不能再懊悔。
否則你會同時傷害兩個人。
下午的紅河谷顯得可愛許多,樹林不再被包裹在黑暗之中。微風拂過樹梢,伴随着河水的流淌聲,你聞到空氣中青草的味道,還有土壤的泥腥味。
紅河谷的景緻遠遠比不上保密塔裡被精心修飾過的花草,但這種随心生長的植物為你呈現出一種充滿野性的自由,令你感到心曠神怡。相比之下,你更喜歡這種不加修飾的美,即使帶着蟲蛀的葉片。
這種不被限制的随性襯得這裡的空氣都顯得格外香甜。
你沒在門外停留太久,你對這裡的地形和小路一無所知,但你并不擔心自己會在紅河谷走丢。
你擡手遮着太陽,随便選了一條陰涼的小路。雖然你對法比安說要去找菲利斯聊聊,但實際上你連對方在哪都不清楚。其實你根本沒打算去找菲利斯,你和菲利斯可能真的不是見面的好時機。
你和法比安鬧了些不愉快,但你依然信服他。你隻是對法比安的态度和行為感到不滿。這是你與他第一次爆發分歧,你覺得如果順勢忍耐法比安的做法,以後你或許就不會在你們的行動中獲得更多尊重。
你坐在一處看起來相對幹淨的野草堆上,抱着自己的膝蓋看着樹蔭間投下來的斑駁日光。
幾個月前,你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這時候直達激進派的大本營,更不會想到自己幾乎成了政府叛逃的成員。而這一切都要從方奇先生遞給你那張跳級申請書說起。他曾對你說,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你現在所有的處境都來源于你過去的選擇。
你選擇為你或許幼稚或許純淨的愛情付出一切,所以你在這裡。
你伸出手,撫摸着身側的土地,碎粒的土壤顆粒黏在你的手掌心。
在你還沒分辨出捏在手裡的碎粒是土壤碎屑還是失去生機的種子前,你的手腕被另一個人握住。你擡頭看着站在樹蔭下的女士,她這次戴了一頂巨大的遮陽帽,幾乎将她的臉都覆蓋了。你的幻想朋友穿了一條純綠色的裙子,日光落在她身上的斑點變成她衣裙的裝點。
她總是這樣不請自來,在每一次你獨處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
“這隻是奇形怪狀的土地的一部分。”她低頭看着你手心的土壤說。你伸手抖落了那些灰粒,你聽到她繼續說:“你見過原始的土地嗎,克裡汀?那種沒有任何人類涉足的土壤,隻見過太陽、微風和落雨,長得千奇百怪,它們既不平整,也不好看,裡面還有各種各樣的蟲子。如同無人能抵的深海孕育了不尋常的生命。你肯定會被吓一跳的。”
你的幻想朋友笑起來。
你看着她的笑顔說:“如果我從沒有見過,你也不會見到。你隻是我幻想出來的一部分。”
“是嗎,你真的這樣覺得?”你的幻想朋友坐在你身側的樹杈上,擡手撐着她的帽沿:“真不留情面啊,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你沒吱聲。
“明明是你需要我,我才會出現在這裡,你恐懼孤單,卻要強裝成一副不需要我的樣子。克裡汀,你對自己也這麼不誠實嗎?”你的幻想朋友說。
“我不孤單。”你說。
“是嗎?”你的幻想朋友垂頭看着自己翹起來的一雙腳,随口應了一聲。
于是你又強調:“我現在并不孤獨。”
你的幻想朋友轉頭看了看你的表情,沒再深究這個問題,她往後一靠,把自己的重心都放在身後的大樹上。
“你看到那幅油畫的時候明明想起了你的母親,為什麼不願意繼續挖掘你的記憶?”
“你想說什麼?”
“既然你知道隻有你所見我才能所知,”你的幻想朋友用手指卷起垂在她耳邊的碎發說:“那你想不想知道你曾經在哪裡見過那種原始的土地?還有那隻似鹿的動物。”
“你遺忘的事情太多了,”你的幻想朋友不知在何時從樹樁上起身,來到你面前,用微涼的手捧起你的臉,盯着你的眼睛,塗了口脂的甜香竄進你的鼻腔,你聽到她輕柔的聲音在問你:“要不要我幫你全部想起來?”
你看着她溫柔哀傷的盈盈雙眼,微微張開嘴:“我——”
“克裡汀!”菲利斯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打斷了你和幻想朋友的交流。
在你聽到菲利斯呼喊的一瞬間,你的幻想朋友就如泡沫一般瞬間消失了。
你恍惚了一下,才撐起身體,從地上站起來。
你轉頭看向菲利斯的方向,他正端着一盆洗幹淨的還沾着水珠的漿果,身上穿着松散的布衣。
這是你們在校園一别後,再次相見。你真心實意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