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印象中父皇的那件龍袍,這件她從未見過,更顯華貴鮮妍。
帝座高懸,她看着他走向權頃四海的那個位置,緩緩轉過身。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朝賀聲。白日高懸,她看不見他的臉。
身體逐漸醒轉,宋音之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夢裡,她從未如此抗拒過蘇醒,為什麼……她那麼想看清楚那張臉?
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宋音之蜷縮着手指,抓到了柔軟細膩的被褥。睜開眼,隻看見瓊樓玉宇,寒梅冉冉。她暗自松了口氣。
隻是……這場看似荒誕不經的夢,似乎在指引着她什麼。那個從殘陽光影中越出的身影,他帶領無數悍匪染指宮牆,最終黃袍加身。他……是誰?
宋音之越想越頭大,索性揮了揮手,喚來丫鬟南喬為自己梳妝。
少傅已早早地等在門口了———城門樓的戰事再緊張,也耽誤不了宮裡的日常事宜。
宋音之抱着一本《詩經》,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暗自抱怨父皇的嚴苛,真羨慕宋渡那個小蹄子整天沒人管,還有個和氣好說話的母親。不像她和長兄宋榮,日日都是詩書禮,居然一天也沒多少閑時。
不過抱怨也沒用,隻得強忍心下不甘跟着太傅一字一句念叨:“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
“昊天有成命,昭昭上天有指令……”太傅一字一句地解讀着,宋音之卻隻注意到他說話間震動的胡須,稀稀疏疏,像馬尾最末端的一點毛。
“老師,上天會給每個人都安排天命嗎?”
太傅愣了一愣,略想了想道:“……殚精竭慮保天命,成事在人。”
保天命嗎……什麼是她的天命呢?她久處宮中,多見美嬌娥被蹉跎得麻木。一開始是心馳神往,希冀仰瞻真龍之資;結局卻是郁郁而終,此生不得善終。
紅顔命薄,她不想迎接這樣的命運。成事在人嗎?如果昊天有成命,請給她指引,不要責怪她妄自臆測天機。
與此同時,當日的大朝會上。
大靳的皇帝鳳表龍姿,端坐上位,盡顯天朝之威。可是他眉目含愁,心緒不甯:“胡虜打到我京城門口了,使得民生不安啊。”
老實說,此刻戰況危急,早已不單單是“民生不安”的問題。皇帝在這種時候強作鎮定,沒有絲毫怒意,一則是為了安撫臣心,二則……不論是自欺欺人還是暗示臣民,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不到萬不得已,“遷都”一詞最好慎言,沒有哪個皇帝願意受此辱。
大臣們洞若觀火,一時之間也沒人敢站出來說話。
氣氛沉悶起來,皇帝耐心告罄,皺着眉頭,眼看就要開口斥責,戶部李尚書向前走一步:“陛下不必破釜沉舟,若願民生稍安,可使……可使……本朝公主出面安撫,既能顯我天朝氣度,又可不必大費周章而息事甯人。”
他算是老臣,就連皇帝也對他頗為尊重。
此話一出,人群中有細碎的低語。李尚書的意思很明顯,若送公主和親,不僅緩解戰事緊張,可拖出更多的時間等待援軍,又不用承擔遷都的恥辱。
細細想來,倒不失為一個絕妙的緩兵之計。皇帝面色稍稍緩和,态度似有松動。
李尚書見狀,正欲乘勝追擊,卻見侍郎李顧往旁邊站出一步,逼近自己:“陛下,此計不可!”
話音剛落,衆臣都饒有興緻地看着發言人。倒不是說李顧的此話有多出人意料,隻是大家都沒想到朝堂之上也能觀看父子相争的戲碼。
看熱鬧的時候,人們總有很多話說。若不是顧忌朝綱,恐怕這些人能就着這場戲将各類小食吃個半飽。
就連皇帝也是饒有興緻:“哦?愛卿細述。”
“此法過于保守,不僅無法安撫民心,反倒失我天朝之威,到時候胡人反而會變本加厲。”
聽着此話也甚是在理,皇帝瞬時有些為難。帝王之術,最難就在駕馭人心。此法一出,胡人到底是當天朝大度,還是認為大靳放低姿态,苟安一時,誰也說不準。
李侍郎的臉紅了又白,這樣當衆被親兒子拂了面子屬實難堪,當即反駁起來。李顧也是個倔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嘴仗打得有來有回,一場下來看得人酣暢淋漓。
皇帝本就坐立難安,被他們這麼一吵,更覺得心煩意亂,太陽穴突突亂跳,隻得大聲喝止起來。
氣氛又僵持下來,眼看皇帝面色又沉了下來,在場衆人也在暗暗滴汗。這時,立于後方的欽天監一擺手,弓着身子站出來:“陛下,臣竊以為,此計不可行。”
“陛下可還記得,公主出生那日,其生母曾言,夢中見一神獸,九尾、四耳、其目生于脊背。臣前日翻閱古籍,才知此乃上古神獸猼訑,從來被視為祥瑞之兆。又夜觀天象,見公主天命不凡,若陛下輕易将公主讓于他國,相當于是将國運拱手送人啊。”
如今這局面,還談何國運呢?此言一出,衆大臣紛紛竊語。雖然對欽天監的話多有質疑,但此言明顯給了衆人一記定心丸,也許留住公主,事情總會出現轉機,所有人也許就不必承擔破國的痛楚。
陛下一聽,也是心下驚詫:“當年是有這麼個說法沒錯,不過朕見公主生母氣息奄奄,總以為那是将死之人的胡言亂語,并未放在心上。”
欽天監點點頭:“那就是了。陛下聖明之君,敬天愛人,自然也知順天命。”
皇帝心下疑惑,思來想去還是多嘴問了一句:“公主天命所歸,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