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正門是十分厚重的大闆門,沉重又堅固,仰頭望去令人膽寒。
一行人跟着獄卒穿行在狹窄的小徑中,兩邊是鎖滿了囚犯的房間,微微側頭便能看個真切,吃喝拉撒無處遮掩。陰冷潮濕的環境下,最容易産生氣味。宋音之皺了皺鼻頭。
胡子拉碴的男人們見進來三個細皮嫩肉的小年輕,甚是驚奇,紛紛圍着欄杆探着頭望,貪婪地盯着,充血的眼睛越發紅腫。有膽子大的伸出手來試圖觸碰,被獄卒呵止。
人聲嘈雜,男人們急促的呼吸聲和竊竊私語聲綿綿不絕,像是執意要往人耳朵上撞的蒼蠅。宋渡閉着眼啧了一聲:“什麼地方……”領頭的獄卒很沒脾氣地沖他笑笑:“都是些粗人,沒有什麼禮節。”
幾人拐過一個角,一間頗為寬敞的房間印入眼簾,各類用具齊全,連案闆都有。段秋平被輕輕擡上床鋪。獄卒從懷裡掏出一盒膏狀物:“不是什麼好藥,但能幫上一點忙。”
宋渡沉默着接過,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麼。沉重的鐵門吱吱呀呀緩慢地尖叫,最後砰地一聲,三人與外界徹底隔絕。
他們住的房間和普通犯人顯然不同,也并沒有将男女隔開,不知道那白胖子打的什麼主意。
宋音之揭開段秋平的衣服,傷口猙獰,鐵鏽味與血肉微微腐爛的氣味混合,淡淡飄在空氣中,一呼一吸都令人眼熱。她将薄薄一層傷藥塗抹在爛蜈蚣一般的傷口上,輕輕将衣物披上。
沉默的傍晚匆匆掠過,很快便入夜了。本以為會很難入眠,兩人的身體卻困乏得松軟,很快陷入沉睡。
二人被鐵鎖鍊打在鐵門上的重大撞擊聲吵醒時,一丁點不算刺眼的光才堪堪射進監獄,時辰還早得很。
昨日領頭的獄卒帶了一位中年男人走進來,身着長衫更顯清瘦,手邊卻提着一個大大的箱子,顯得有些滑稽。
男人一進門就在離門口不遠處席地而坐,背挺得直直的面對着眼前三人。
獄卒态度很好地朝幾人點點頭,殷勤介紹道:“這位曾是京城畫師,從宮廷下來的,技藝頗為精湛。”
宋渡仔細端詳半天,仍然覺得面生得緊。
“列位站好,賞臉畫張相。那位昏迷的……罷了,等會再說。”
宋渡一動也不動:“你哪來的臉?”宋音之聽後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宋渡的目光越過宋音之:“我憑什麼配合你?”宋音之伸手将他往自己這邊拽了拽,用身體擋住宋渡的視線。
宋渡怒氣沖天:“哪來的滾哪去!”
吼得那畫師不知所措,準備打開箱子的手頓在原地,仰頭看了看獄卒。那獄卒也愣愣神,不好發作,幹脆裝聽不見。
畫師很有寵辱不驚的精神,見人不配合也不強求,拿出畫闆就着眼前姿勢各異的三人畫起來。
宋渡被時不時落在身上的目光刺得疼,利落地拿出那臉譜“啪”地一下蓋在自己臉上,閉着眼裝死。
畫師停了筆,很無奈笑笑:“下官奉命行事,還請公子莫要為難啊。”
宋渡坐起身,聲音悶悶地從臉譜後面傳來:“我就長這樣,你畫吧。”
畫師看着紋絲不動對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大花臉,愁眉苦臉的。
宋音之在暗處擰了一把宋渡,啼笑皆非。小蹄子帶個花臉就老實了,幼稚的尺度把控得極好,讓誰都不好去計較。
那畫師與宋渡僵持一陣,換了張畫紙照着宋音之畫,被宋音之察覺,也去将大花臉戴上,還貼心地準備将段秋平也遮掩住,又思索到臉譜氣味難聞,對他這個病人似乎不大好,于是閃身,用身體将段秋平一張臉擋得嚴嚴實實。
兩個大花臉一前一後,獄卒與畫師兩個也一前一後,雙方如臨大敵般對峙着,都有點讓對方下不來台的意思。
宋渡将兩腿一盤,伸出手掌平攤,五指對着那畫師:“畫啊。”面具後面宋音之咧着嘴将上排八顆牙都拿出來放風了,隔着面具卻愣是不顯山不露水。
獄卒幾乎是跳出來站在幾人中間,笑得很逆來順受:“二位二位……縣官大人清廉公正,生怕有人蒙冤,這不是照着二位畫張相,去街上調查調查,好還人清白啊。”說完眼睛下意識往二人臉上一閃,本能地想察言觀色一番,卻被兩個龇目欲裂的大花臉擋得怔住。
宋音之聽着這明顯站不住腳的話語,冷冷一笑:“是嗎?”除此之外再無回應,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下官也隻是聽命行事,怎麼知道上面的心思。您就行行好……”
宋音之懶懶地靠回床上,言簡意赅:“不。”
這獄卒面上不顯,心裡恨得牙癢癢。要不是怕惹不起,像眼前人這樣子的早不知死了多少次。要不是看一行人穿的都是绮羅綢緞,哪裡會得到這樣的待遇。
其實縣官也有暗戳戳的小心思。先前見到三人就知道非富即貴,于是找個由頭給他們關起來,再将畫像張貼上去,隻等富貴公府家的聽到消息來尋人,這樣拿到的報酬必然少不了。
獄卒捏着拳頭勉強一笑:“那就不打擾二位了。”說罷拉着畫師出去,一轉身他面色就陰沉下來,心中鄙夷但沒處發洩的,當真是苦悶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