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安二十七年,若羌兵臨城下,皇族死守宮門,終于等到援軍到來,暫退其至沂水對岸。
同年十二月,若羌内亂,皇族被囚,叛黨專權。若羌腹背受敵,無奈與靳國簽署戰後協議,立休戰書。尚在病中的皇帝聽聞此事,精神都矍铄了很多。
賀歲時節,全城卻百廢待興。京城上空,在一片廢墟之上升起一簇簇紅燈籠,可以渡一切苦厄,讓亡魂知歸路,活着的人期盼未來。
爆竹聲中一歲除。宮中開宴,宴請群臣。宋音之在觥籌交錯間漸漸染上了醉意,影影約約聽見大臣肆意高談若羌的現狀,舉杯歡慶:“若羌此時也是自身難保了。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音之興奮之餘,舉起酒杯與衆臣隔空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段秋平看在眼裡,宋音之此舉深深刺痛了他。他想冷笑,卻生生止住了,因為他猛然意識到他們二人面前,一人橫着一座大山,各自的國家死死擋住他們各自的視線,逼着他們個人的情感往後退。
握住酒杯的拳頭緊了緊。既然是不可繞過的大山,那他就用自己的手段,打碎它,到時候,變成一地碎石的高山還怎麼阻擋他和她呢?
又過了半個鐘頭,此時衆人早已将此事揭過,開展出下一個話題,正聊得不亦樂乎。段秋平這時從角落的座位走出,對着坐在高位的皇帝行了一禮,略向群臣招呼了兩句便要離席。
看到段秋平,宋音之将要送到嘴邊的酒愣是停住了。暗道不好,忘了小質子還在席間,方才提起的那個話題還真是欠周到。
戶部李尚書斜了段秋平一眼,從鼻子裡溢出哼聲,方才那話是他引出來的,就是為了要讓他難堪。人人都道這個小質子知禮乖順,他卻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今天非要看看這小質子能忍到幾時。
李尚書雖心中鄙夷,但在天子堂前,面上不太好表現出來。他依舊是笑意盈盈地伸手:“公子且慢。”
段秋平回頭看他。
“群臣樂宴,衆人都沒有說要離席的。再說段公子雖與陛下招呼了一聲,卻也未見陛下點頭,就這麼走了不太好吧?”
段秋平不答話。
李尚書越說越起勁:“不知剛剛是什麼話觸了公子的逆鱗,竟讓公子如此坐不住?老臣在此替衆臣,向公子,陪個不是!”說罷将雙手交合與胸前,微微低頭,竟是真的行了個大禮。
此情此景,一下子将段秋平推上了風口浪尖。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段秋平身份的尴尬。更何況此時戰争的陰影尚在,民生凋敝,民衆的怨氣未平,大家就不由自主地将多餘的情緒放在了這位異國人身上,認為他遭此刁難,也是情有可原。
大殿之上倏然靜可聞針落,所有人都在等待段秋平的反應。
宋渡和宋音之對視一眼,面露不悅,但此事涉及立場問題,他們誰也不好在此時插入話題。
段秋平淡淡地一施禮,眼睛卻看向了老皇帝:“衆卿暢談家國大事,臣不過是一外族人,聽來多有不便。再說了,”段秋平的眼睛瞟向李尚書,“各位,關起門來談話不是更好嗎?沒有外人礙事,有什麼宮闱密事盡管暢談,免得被臣聽了去,你們還要擔心引火燒身。”
說完再次朝皇帝一施禮,頭也不回地走了,氣得那李尚書啞口無言。可偏偏皇帝就愛吃這一套,段秋平的差别對待更加讓他感覺到了自己格外受敬重,于是也就一笑而過了。
淩烈的寒風将段秋平的頭腦吹清醒了一些。李尚書的談話像一把橫插進皮肉的利刃,拔出來也不是,讓它繼續插在那裡也不是。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不能看着若羌政權旁落而無動于衷,若羌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等着他了。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走着走着又回到了故地,這裡乍一看就像南方的平原那樣寬敞,可其實還是被高高的宮牆所圍困。他曾經在這裡膝行肘步,受胯下之辱,這些他都牢牢記着。宋渡曾經帶給他的,他會一分不少地還回來。
他曾在這裡第一次與她碰面。遙遙相望的時候,大雪壓斷殘枝“咔吱”一響的時候,他心裡真的是無動于衷的嗎?
他曾在這裡用尊嚴換回了父皇的玉佩,玉佩冰冷的觸感就像父皇蒼老手指撫過,父皇此刻也在受寒嗎。他不求那些人善待皇室,隻求他唯一視作家人的人,他的父皇,能夠等到他回去的那一天。
宋渡來的時候,段秋平還沉浸在回憶裡出不來。他緩了好久,才将現在的宋渡與過去的宋渡抽離,很和善地對他笑笑。宋渡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的模樣似是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