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像是根本沒受到什麼影響,當場頭也不回地鑽進書房,處理起了秋闱事宜。他這輕描淡寫的反應将宋榮唬得滿頭霧水,難不成這人前幾日愛得深情款款、做出的那些瘋狂事都是鏡花水月嗎。
李尚書來幫忙時,宋渡正辦事務辦得入迷,這讓他微微地怔愣了一下。而宋渡擡頭見了他,居然還很和氣地笑笑:“大人,編撰一幹事宜已完成,往後您就多休息吧,就不再麻煩您了。”
李尚書前腳還未踏進門檻,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逐客令打得措手不及:“這……這怎麼行呢,老臣奉陛下之命,特來協助,怎麼能讓老臣……半途而廢呢。”
“這不是半途而廢。”宋渡很無奈地呼出一口氣,“陛下派您來輔助,是不是?先前是我能力不夠離不開您,而今在您的影響下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還要勞累您做什麼呢?”
彎來繞去說半天,話雖說得有理,李尚書隻聽出了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意思。行吧,小殿下翅膀硬了,急着證明自己,他怎麼好去幹涉。再說他本身就不是主要負責這次秋闱的,也樂得不去趟這趟渾水。
等到李尚書走遠,宋渡長長呼出一口氣,走上前去将門關得嚴嚴實實。似乎又覺得窗台上射進來的光有些刺眼,宋渡索性将窗戶一關窗簾一拉,卻又嫌屋内太暗了,大白天點起了兩個小燈。
宋渡回到座位上,低下頭,借着并不算亮堂的光線寫着些什麼。
宋音之今晚失眠了。興許是目睹了很有沖擊力的場面,導緻精神刺激太大了。
越是不想去回憶什麼,思想就越是領着人往那個領域跑。宋音之滿腦子都是國公身上濺上的那女子的鮮血,和他的縱身一躍。
意識昏沉的時候,她以為今晚要做噩夢了,可實際上沒有。
她夢見自己身穿一身銀亮的鐵甲,走起路來噼裡啪啦像打更似的。她又來到了琉璃制小門的中央,面前的仍舊是轟鳴不止的團狀物。
她轉身來到一扇白色的大門前,還未及她靠近,大門就“叽——”地打開,發出了類似于某種鋸齒狀鋼體摩擦的聲音。
剛出門,迎面跑來一隻巨大的狒狒,宋音之認識它,是因為它長得跟從前靳國收的南邊小國合送的貢品一樣,凸嘴凸眼,醜得很,當初宋音之看了一眼就覺得瘆得慌。
而今這東西居然直直朝自己沖撞而來,将宋音之吓得忙往旁邊躲閃,怪道這隻狒狒極曉得分寸,正好與她擦肩而過,眼睛既沒有看她又沒有減速,但确實在即将撞到她的那一刻側身而過了。
耳邊逐漸嘈雜起來,她再往前走時,又見不少人穿着和她一樣的長袍,卻又有不少人的衣袖短到露出肚臍和大腿,面中戴兩片黑色的大琉璃,也不知道會不會遮擋視線。
聽那些人說話時,明明是相似的口音,發音習慣卻又大不相同。有些人說話同她是一樣的,有些人說話她卻聽不懂。
宋音之見着了一輛馬車停在她面前,于是順勢坐了上去,身旁卻有一輛四輪、且四周封閉的跟大号甲殼蟲一般的物件飛快地超過她,宋音之餘光瞟見裡頭是坐了人的,這驚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路邊遇見兩隻狒狒圍着一堆木頭發了狠勁,終于升起了一團火,兩隻狒狒就圍着火堆“嗚嗚嗚”地怪叫起來,似是在慶祝。
可是宋音之又分明見到有些人穿着她從未見過的衣服,站在路邊,将一種比手掌還小的物件往下一按,一小簇火苗就順勢升起,哪裡用這麼費勁。
她還見着了她自己的臉。穿着她在靳國一樣的服飾,正泰然自若地走在這片混亂中,她很想喊那個“她自己”一聲,可是她發不出聲音。
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這讓宋音之感覺到有些毛骨悚然。一直在心中有雛形卻不敢肯定一個猜想卻被突然出現的“她自己”印證了,這些本不該出現在同一段時間裡的生物和事物,如今卻共同存在。
更令人詫異的是,所有人似乎都對此見怪不怪了。
馬車停在了一座寬大的建築面前,宋音之感覺到自己很自然地下了車,走進了那扇門,她又躺在了另一座轟鳴的圓團子裡了。
眼睛一睜一閉,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無數場景在她眼前奔馳,有身着長衫帶着琉璃片的青年男女舉着寫滿了字的白布高呼着什麼,也有人拿着直筒型的小物件,将上頭的白線一扯再扔出去,遠方就炸開了。宋音之猜出裡頭應該是炸藥。
好像還有人坐在白色的封閉鋼體裡,展開翅膀像鳥一樣的,它載着人在天上飛。
眼前的景物陷入黑暗,隻幾秒鐘的時間,她又見到了她自己,躺在熟悉的寝宮的床上,似乎正做着不安的夢,她感覺到自己緩緩靠近,入了正在熟睡的那個“她自己”的身體裡面。
接下來的夢境,她不知道到底是出自于哪個“她”。總覺得一切都不對勁起來了。好像陷入了迷宮一樣的局裡,她在夢裡拼命翻着白眼要醒來。
四下安靜,她将腿用力地一蹬,總算擺脫了夢境。當看見熟悉的帳頂時,她稍微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