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秋闱舞弊案一事，朝廷宣布科舉成績全員作廢，不予補考。此令一出，各省哀怨聲四起。

普通人準備一場考試耗費的所有心血，渴望就此翻身的夢想在這一刻全部付之東流。怒氣逼起了勇氣，全國各地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反抗、推翻”等運動。各省官員的折子應接不暇，皇帝這些天光是應付這些就足足讓自己老了十歲。

一日辦公時，喉頭痛癢，略微咳嗽了幾聲便覺頭昏乏力，竟有了舊病複發的迹象。皇帝為養精蓄銳，隻好停了幾日的朝會，卻又見不得政權旁落，于是一批一批的折子被送入龍床邊。說是養病，其實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批折子罷了。

太子宋榮見此也隻能是幹着急，逐漸意識到當皇帝似乎也沒那麼好。進而想到自己，若到時候繼位了，也是這樣放不開權，将自己活活熬死也不是不可能，這就更不大好了。

反觀宋渡，自入獄，心情竟大好。每日吃喝躺睡，足足讓自己多長了不少肉。一來是獄中消息閉塞，但凡他有一點渠道能了解到皇帝的近況，哪裡能過得這麼快活？

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這宋渡心裡有些特立獨行的思考，他想是自己早已覺察姜玉一心，而今他順着姜玉的意願行事，倒也全了自己一番念想。至于對李尚書的一點愧疚之情，早被滿腦子的“姑娘”二字擠到九霄雲外去了。因此他這個牢獄進得不是一般的輕快。

這日宋渡還在悠哉悠哉地用手指撥光栅玩兒，忽而聽見側邊腳步聲越來越近，是段秋平。

宋渡咧咧嘴，翻身跳下床，既無怨怼也無憎恨，他面對段秋平時第一次無比坦蕩。

若說他欠段秋平什麼，那也隻能是年少無知時那一場跨下之屈；而今段秋平全然用自己的手段報複回來了，這也讓宋渡心裡唯一的芥蒂消除。

這樣無法比較的一場亂賬，段秋平居然與宋渡算得不謀而合。隻一樣他多算了些，為着宋渡後來沒心沒肺的真心相待，他還有些歉疚遲遲揮之不去，因此今日特來詳談。

過去的冤家對頭，如今隔着一扇牢門，竟忽然親厚得像親兄弟一般。

“我就知道你會來。”

段秋平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來探望故人，卻沒準備點禮品，實在是失禮。”

宋渡笑罵了兩句。

段秋平忽地湊近牢籠，似打聽八卦一般悄聲問道：“殿下是何時察覺的？”

“那日，崖邊，她看你的眼神。”

段秋平低頭思索了陣，似是不可置信般又問了遍：“就憑這？”

宋渡忽然伸手越過欄杆，将段秋平的衣領一抓，逼得段秋平靠近他，呼吸近可拂面：“我平日裡是粗枝大葉得很，可對待用上了心的人，我用直覺便可猜出一切，九成九地穩，不需要驗證。”

宋渡的力氣忽然加重了，近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隻一樣，雖說人已過世再去計較有些不對頭，可它始終讓我耿耿于懷——她棄了這一條命，究竟是為了保躲在暗處的你，還是為她争執的我。”

段秋平盯着他的眼睛，擡手輕輕撫上宋渡的脖頸，卻忽而用力，硬推着他離自己遠了些，神色和語氣皆是淡淡的：“她是個聰明人。跟着我時，我隻教會了她順水推舟；而那一石二鳥呢，怕是跟着你悟出來的。”

宋渡忽而低下頭，緩慢松了手，半晌來了句：“你倒是會開解我。”

段秋平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重：“她曾經跟我說過你。”

“她說她本是假意接近你，後來的恻隐之心不知是源于虧欠還是真情。那時候我的心裡本沒有想這麼多，隻當是婦人之仁。直到有一天她找到我，讓我給她指上一條明路。”

宋渡擡眼看他。

段秋平接下去道：“她說一仆不可侍二主。她有愧于我也愧于你，曾經在我面前尋死覓活的，被我又哄又罵地勸回來了。”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對你不簡單。”段秋平收回回憶的目光，轉而對着宋渡道：“殿下，她活得很痛苦。”

“她讓我給她的明路，我沒有給。此事是國公的一時沖動，卻也是她最好的結局。你我都不忍心讓她在兩難間掙紮，可是沒有誰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