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帝崩。文武百官叩頭拜别,普天同悲,民間奏哀樂。
宋榮順理成章地承襲,絕無二話。新帝登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宋渡出獄,依舊當他的殿下;李顧出獄,官複原職。那一場激起全國反動的科舉舞弊案徹底被抛棄在曆史的書案裡,也無人再憶起李尚書。
終究是一人之血獻祭了萬千黎民的怒火。
除了他的親兒子李顧,恐怕也隻有宋渡會偶爾想起李尚書。每次一想起,他都會忍不住悲歎,那位極人臣的老人,曾說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話,他想要死得那麼高尚,最後卻淪為皇權鬥争的犧牲品,宮闱醜事的遮羞布。
而真心念着憶着父親之屈死的李顧,出獄的時候早已胡子拉碴,再也不複當年意氣風發的形象。來人若看時,如何還能認得這落拓男子是當初一己之力對抗百官唇舌,毅然棄武從文的小少年。那樣的桀骜不馴,那樣的年輕氣盛再也不見了。
而随之消失的,還有李顧的強裝鎮定,和逼着自己為國犧牲的心氣。在獄中之久,讓他忘了自己當初說的“何樂不為”,反而讓他憶起了朝堂之上的人心涼薄。
怨恨與不甘常常生長于陰濕之地,愈演愈烈,最終控制了他整個人生。
如今他滿心滿眼隻看見了上位者腐朽,卻無人可以為他這樣的普通人做主。
李顧滿是疲憊的目光看向這座皇城,卻露出奇特的笑容。他唇上已經長出短髭,顯出些沉穩莊重來。
李顧沉沉思索了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新皇登基以來的第一次上朝就言辭激烈地上書,聲稱“治亂世需用重法,平亂世需用強兵。”表示道,國家正期待一場最激烈的革命。
皇帝還未表态,馬上就有老臣跳出來反駁。李顧心中并不奇怪,這些在朝廷當了幾十年官的,個個都是老頑固,認死理。朝野上下沒有一人肯發聲與李顧相和,他就擺出孤軍奮戰的架勢,隻說服宋榮一人就足夠了。
李顧此人别的不說,惟勇氣可嘉,這一點在遭受一連串打擊之後依舊不變,他說話連大喘氣都不帶,句句言之鑿鑿:“明君會制法,隻有昏君才會被法所制;陛下不敢變革,再明事理也隻能當個守成之君,可陛下仔細看看,當今社會是否允許您因循守舊?”
有人站出來要說話,被李顧加大音量硬生生蓋了過去:“當初一遭科舉舞弊案,連帶着普通民衆造反,老皇帝便束手無策;萬一今後有正兒八經的将軍想翻身,帶着一群訓練有素的兵人殺來,朝廷拿什麼去壓他?”
這話相當于指着皇帝鼻子問“你想當亡國之君嗎?”衆臣駭然,連跳出來指責這麼好的機會也給忘了。朝會安靜,都等着皇帝的暴怒,最後卻隻換來一聲很冷淡的“嗯。”
李顧承得了他爹的真傳,最是會拿捏人心。料想宋榮新帝上任,當務之急必是立威,沒有什麼比一場變革來得更真實有效。二來年輕的皇帝血氣方剛,激将法最是受不住,如此一來他就算心有芥蒂也得同意。
這一出辯論可讓李顧得罪了不少高官。
李顧算得沒錯,宋榮經他這麼一挑唆,改革之心愈發鐵定,幫着他力排衆議,當下便敲闆同意,這一下讓大局既定,任憑底下的老臣新臣翻出花來也沒用。
李顧新官上任,頒布的第一條法令就是“連坐制”。軍民百姓按照特定的方式分組,其中一人犯錯全組受罰;若有人檢舉呢,便隻罰一人,檢舉之人還大大有賞。
此令一出,意料之内的一片叫罵聲,但幾天之後,軍民百姓看着城牆上挂出來的幾十個人頭排排坐着,于是統統噤了聲。自此人人積極檢舉,再無别話。
第二條法令是軍功賞爵。顧名思義就是以加封進爵的方式獎賞軍功。一開始隻是捐出一些閑爵;可是此令讓戰士們立功進爵的激情空前高漲,長此下來爵位便不太夠了。
這個難不倒李顧,他大手一揮又多出一條法令:凡貴族遠親,無軍功者削除爵位。其本意是你們這些沒用的人讓一讓,給人家立了軍功的人騰騰位置。本質還是将王公貴族的資源分出來,用于強兵。
幾條法令嗖嗖嗖下來,效果見微知著,人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頗有些孔子當初所說“天下大同”的社會狀态。
這麼做效果是好,可也讓李顧自此樹敵無數,因其手段過于殘忍,動不動就殺人如麻,因此在朝野上下都沒有什麼好名聲。人人恨他恨得磨牙吮血,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