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之一路小跑跟着段秋平,生怕他要将氣話付諸實踐,卻見他停留在那株相思木跟前站定,竟緩緩跪了下來。
宋音之一下就噤了聲。明明是在那樣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裡,他的身影卻蕭索得很,像在秋天裡。
她不知道怎麼出言去安慰,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吧。正準備跟上前去,眼前卻閃過一些刀光劍影的幻象,晃得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再睜眼的時候,那樣的幻覺又出現。
她看見有人被一劍封喉,濺出的血液全灑在段秋平的身上,他的背影扭曲,化作一張猙獰又熟悉的面孔朝她做鬼臉。
宋音之不怕被吓到,走了兩步要迎上去,那張臉就朝她撲來。天旋地轉一般,意識猛然下沉,再也支撐不住身體。
意識恢複時,宋音之手指觸及之處溫溫軟軟,那是段秋平的一隻手。他将手扶在宋音之的腰間,側着頭靠在她身旁睡着了。
宋音之卻躺不住了,她猛然坐起身,渾身長了跳蚤一般坐立不安。腦海裡别人說話的聲音蹦蹦哒哒,要沖破她的鼓膜。
“别說了!”
一聲嘶吼将段秋平吓得擡起腦袋:“殿下……”
宋音之沒有理,滿腦子是時間的混亂,混亂的時間。
“現在,不對。”她喃喃着。
一雙溫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什麼不對?”
宋音之的眼神空洞:“皇帝在哪?”說罷急沖沖下床,“我要去找皇帝。”
一句話讓段秋平想到剛剛咽氣的父皇:“他死了。”宋音之緩慢地回過頭,一舉一動似無知無識:“皇帝沒有死。這個時空内,他不會死。”
段秋平終于察覺到不對,踉跄着走到她面前,猩紅的眼睛下兩個黑眼圈要掉到擠得眼睛沒地兒放,可他還是睜大了彷徨的眼睛:“殿下,别吓我。”
這個稱呼喚回了宋音之過往的記憶,她張開嘴,說的話卻讓人如墜冰窖:“段秋平,我不能在這裡。”
“不可能!”他恐懼至極也偏執至極,甚至懶得去問為什麼,緊緊壓着宋音之的肩膀,還沒說出什麼挽留的話,腦子裡如何囚禁的計策已經成形。
“對不起,殿下,可是我離不開你。”說着一邊低頭,一邊捧起宋音之的臉,“别逼我,好不好?”
這邊段秋平經過一場怒極悲極的大事,神智早已經被死去的父皇叼去了地府大半;那邊宋音之突發事故,被遙遠時空的訊息蒙蔽了心神,滿腦子隻剩下不知哪裡來的執念,絲毫不懂得退讓。
“不,我要去找皇帝。”
兩個在心智崩潰邊緣的瘋子一點就炸。
段秋平冷笑一聲:“你出不去的。”帶着怒氣轉身便走。
宋音之機械地盯着段秋平奪門而出的背影,竟是半點情緒不帶。
喉頭湧上一陣一陣黏膩的腥甜,出于本能她一下一下地往下咽。最後仍然沒有阻擋住身體内的洶湧,嗚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也許就是胸口多出的這一攤血迷了本性,一吐出來,從幼年到今日的所有記憶怪叫着回到身體内,一并回歸的還有其它的。
她看到有一個人,或許是她自己,在飛速疾馳在各種空間中,身體漸漸消弭,她的耳邊是她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最後留下來的隻有強烈的意識,它變成了不可說的執念,晃晃悠悠停留在了她正在熟睡的自己身上。
宋音之盯着地上的一攤血發愣,鬼使神差地撫摸上自己的脖子。這攤血到底是屬于誰的,她的一切記憶是否真實,甚至這副身體是否真實存在,還是早已經在時空的穿越過程中被撕扯殆盡。
她看向緊閉的房門,皺着眉頭努力不去想,自己所有的行動與思考是不是早已經陷入了某種圈套。
強烈的迷茫和恐懼蓋住她所有的靈魂。感覺自己像是黑暗中行路的人,一腳踏空,正在急速下墜。她不知道這場下墜的盡頭在哪裡,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如何,半空中抓不住任何東西,她什麼都決定不了。
宋音之跑到門口,卻發現已經被鎖死。宋音之慌了,用力拍打着門扉,試圖引起門外一衆人的注意。
外面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并且畢恭畢敬地拒絕了宋音之的請求。他是侍衛,例行公事罷了。
宋音之失魂落魄地往房間裡側走,一個不查将腳掌印在了她自己剛吐出的那一攤血迹裡。宋音之毛骨悚然,無助地往後退了兩步,後背重重砸在門上,她順勢轉身,慌亂敲門:“我要見段秋平。”
地上的一攤血像是封印一般,宋音之走不過去也不願意看。可是段秋平還沒有來。
她離地上的血迹盡量遠,隻能緊緊靠着門。有點累了,她便坐在地上。段秋平還沒有來,她開始昏昏欲睡。
門被輕輕推開的動靜将她震醒。宋音之挪開身體,段秋平就斜着身子從小開的門縫隙中鑽進來。他低着頭,看不清情緒的眼睛盯着宋音之。
宋音之也擡頭,段秋平明顯一愣。他蹲下身,将她嘴角早已幹涸的血迹抹了一抹,沒有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