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阙送我回藏兵谷後就被大帥叫走了,想必有事吩咐他去做。
李星雲還在藏兵谷與大帥周旋,我不便出現在他身邊,索性逃之夭夭,去了謝九溪的醫館。
送走陽叔子,心中好像有什麼地方空了一塊,一股莫名的空虛感快要将我淹沒,壓得我沒法呼吸。
謝九溪見我愁眉不展,便拉我去酒館喝酒,酒酣耳熱之時,他彈了一下我的腦袋,語氣嚴肅得像年過半百的老人:
“說吧,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我趴在桌上,下巴點在小臂。
他湊近看我:“還說沒有?你眼睛裡都沒有人氣了。”
或許是熱酒沖昏了頭,我将心事一口氣倒了出來,若是從前,我絕不與别人說。
“天底下唯一愛我的人已經走了,我突然……”我沉默一會兒,喃喃道,“找不到繼續的動力了。”
我一直堅持着,設下一局、以身犯險,正是要還陽叔子的恩情,送走了陽叔子,在腦中仔細搜尋,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我死于十九歲,又重生在十歲,至今已經活了二十八個年頭,本以為能逃走,卻又深陷死局,到底為什麼要活着?
從前我想成為天子,于是一直為這個目标前進,可現在我沒有了目标,腦中頓時出現許多想法,可每一條想法都通向死亡。
“誰說的?”頭上響起謝九溪的聲音,他臉頰通紅,一搖一擺地走到我身邊坐下,堅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和小白都愛你,都需要你!”
小白從他的懷中跑出來,四處探頭,可愛極了,我輕笑一聲,将小白攬入懷中。
“你總把小白丢給我,它都要變成我的兔子了。”謝九溪有些委屈。
我微熱的臉貼着小白的臉,毛茸茸的,它似是感受到我的情緒,上下輕蹭我。
謝九溪童稚的臉上浮現笑容:“我對你啊,就像父子之情,一種奇妙的感情。”
我微微擡眼,突然想到孫林對我說的話,道:“怎麼你們一個個的都想當我爹?”
他被我逗笑了,看向遠方,若有所思:“明明還是小孩,什麼事卻喜歡一個人扛,心眼子也多……”
我也笑了:“哪有!”
“總之,你很好,不要輕言否定自己。”
真的嗎?
每個人都在否定我,大帥說我永遠成不了天子,李星雲說我是怪物,侯卿說他實在不喜歡我……
我……真的很好嗎?
轉頭間,目光觸及小白深紅色如寶石般的眼,我在它眼中看到了自己:脆弱的、憂郁的、悲哀的。
我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謝九溪撐在我的肩上:“接着走吧,總能看到希望。”
我恍然想到李星雲在劍廬看我的眼神,興奮的、期待的……他還記得我嗎?心中頓時如清泉沖刷,将酒熱消遍。
我不禁開口:“我要活着。”
因為我已找到存在的意義。
與謝九溪和小白道别後,我回到藏兵谷,李星雲已經離開了,他終究是不願稱帝的。
目前形勢危急,不良帥在李星雲走後當即放出通緝令,将他李唐皇室的身份公之于衆,岐國與晉國對他虎視眈眈,朱溫恨他入骨,李星雲現已成為衆矢之的。
不良帥日夜藏匿其中,為李星雲招兵買馬,鋪好後路。
我一到藏兵谷,大帥便讓我去洛陽,潛伏玄冥教總舵暗中助李星雲一臂之力,我點頭答應。
日夜兼程趕到洛陽,孟婆派一個不良人接應我,将我安置在冥帝身邊充當侍衛。
我渾身穿着厚重的盔甲,戴上金屬面具,透過兩個眼孔觀察冥帝。
冥帝身材矮小,通體發紫,聲音也像孩子一樣,他渴望得到父皇朱溫的承認,可惜朱溫喜歡的是兒子朱友文,于是冥帝每次從焦蘭殿回來,都會氣呼呼地大發脾氣,有一次氣急了,用茶盞扔向守門的我,砸得頭破血流。
可這一天,冥帝眼眉舒展,背着手神氣地走回來,一到寝殿便哈哈大笑,仔細一看,他身後綁着一女子,此刻蹙眉滿含恨意地瞪着他。
女子穿霧藍色衣裙,五官鋒利如刀,正是姬如雪。
她被點了穴,隻一雙冷眼轉動,舍命大吼:“你無恥,星雲不會來的!”
“你說的可不算。”冥帝無所謂地捏着姬如雪的下巴,左右相看,嫌棄道:“也不知道你哪裡好,李星雲竟說你是他的女人。你敢瞪我!等着吧,等我殺了李星雲,第一個挖了你的眼睛!”
“喂!”冥帝轉頭朝我喊:“你把她帶到地牢裡,給我看守嚴實,可不準讓她死了。”
臨危受命,我也隻好上前,送姬如雪去地牢,一路上,姬如雪口中髒話頻出,詛咒朱溫一家十八代,往我的面具上淬了口唾沫,喊着“殺了我”。
直到将她關在地牢,雙手雙腳都铐上鐵鍊,她終于安分下來。
地牢很黑,由于長期死人彌漫着屍臭,四周安靜,連老鼠跑動的軌迹都一清二楚。
見姬如雪不掙紮,我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她,她四肢不動,頭垂下來,手腕被鐵鍊拴住向上舉,乍看像隻沒有生命的傀儡。
“滴答。”
一滴血沿着她嘴角下滑,落在潮濕的石地上,我心中一驚,飛快奔向她,掰開她的嘴。
她的舌頭糜爛,看得出咬了不止一下,連我也不禁感歎,姬如雪性情竟如此激烈,選擇咬舌自盡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人在咬舌時,身體會放出警告,于是要狠下心來,重重咬下,一下不行,就再一下!
我摸出腰間的藥粉灑在她舌上,劇烈的刺痛感讓她好看的眉頭緊皺,她也會疼。
姬如雪本就剛烈,不願成為李星雲的累贅,且她又是幻音坊的女子,不願讓幻音坊蒙羞,唯有一死。
我撕下衣角一塊布塞在她嘴裡,一來為了止血,二來為了防止她再咬自己。
姬如雪從痛苦中醒來,緩緩睜眼,看見蹲在地上注視她的我,立馬想要大叫,隻是嘴巴被堵住,隻能從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