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昨日還是嬌客,但打從今日起,便是嫁為人婦,要學着侍奉丈夫了。聽見枕邊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宋氏又閉目假寐了會兒,才裝作剛剛轉醒的樣子,合衣起身,過去服侍江三爺更衣。
江永陵低眼看着為自己更衣的新婦。男人皆好顔色,他自也一樣。但正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總不能什麼好處都占了。
看宋氏拿了靴來,江永陵拂拂手,“我自己來,你也去更衣吧。過會兒還要去敬茶。”妻不是妾,該給的體面,他還是要給的。
二人梳洗打扮後,一起到了鶴柏堂。宋氏給二老敬過茶後,江永陵被江老爺子叫去書齋說話,宋氏則留下與女眷一起。
趁着說話的間隙,餘氏和高氏也細細打量起宋氏來,要說相貌,宋氏隻是清秀,莫說跟前頭的薛氏比,便連秦氏和祝氏,也比她貌美。但宋氏身上有一股子書香門第的氣質,言談舉止,無不得體。連一向高傲的餘氏,也和宋氏很聊得來。
江老夫人看幾個兒媳婦交談着,觀察了會兒,才開口,對宋氏道,“先前聽親家母說,你在家中,十幾歲起便幫着她管家了?”
宋氏聞言心下一動,面上倒未變,隻謙卑地道,“隻是經手些賬目,給母親打打下手,談不上管家。”
“十幾歲管得好賬,那也很不錯了。”江老夫人喝了口茶,“你既進門了,這三房的庶務遲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早些接過手去,也是好的。至于中公的事,待你日後熟悉了,再替你二嫂和四弟妹分擔。”
宋氏聽了這話,心下自是激動。管家權對一個新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在進門前,便打聽過三房的情況。江永陵屋裡妾室并不算多。祝氏失寵,如今隻守着孩子過日子,是個老實的。秦氏卻算得上是個寵妾,有寵有子,一個姨娘管着三房的庶務,不管是江永陵看重,還是江老太太信任,這都是極大的體面。
她雖是主母,名正言順,可也不想一進門便與秦氏對上,徒惹了江永陵不喜。本想着徐徐圖之,如今婆母開口,卻是幫了她的大忙了。
不過婆母雖說了讓她接手管家權,卻又提了一嘴中公,言下之意是還要考較考較她,再做打算。
宋氏也不心急,柔聲應下,又态度謙虛地道,“隻是兒媳到底經驗不足,旁的也就算了,縱是出了纰漏,也好彌補。可若事關幾個孩子,兒媳卻不敢自專,日後怕是免不了還要來打擾您老人家。”
看宋氏沒有因得了管家權而張狂,姿态謙遜,江老夫人心下滿意,也不介意指點她幾句,“幾個孩子,方才你也見到了。二郎在府學念書,一旬回來一趟。其他幾個的日常起居,也都有他們的生母。你是嫡母,平日裡關懷教導着,捉大放小便是。這都無妨。倒是宜嘉,薛氏去得早,她又年幼體弱,怕是要你多費心。”
宋氏把婆母的話,暗暗在心裡過了一遍。
三房先前沒有主母,秦氏祝氏所出的幾個孩子,都在生母膝下養着。從未出過什麼岔子,老太太也不想她多插手幹涉。正好,這些庶子庶女,她也不想管。倒是宜嘉,年幼喪母,又是嫡出,老太太又特意提起來,隻怕是放在心上的,她不妨多照拂着些。
一來是遵了老太太的叮囑。二來,宜嘉雖是嫡出,卻是個女孩兒,日後遲早要嫁出去的,她做繼母的,善待她些,非但沒什麼損失,還能博個賢良的名聲,再劃算不過。
宋氏心下有了計較,面上便也隻管恭順地應承,“是,兒媳記下了。”
陪着老夫人說過話,宋氏出了屋,辭别妯娌們,往外走,循着下人的指路,去尋江永陵。不多時,就在湖邊看見了他。
春日暖陽,燦燦的日光照得湖面一抹金色。江永陵便站在那一片和煦日光裡,一身青袍,不知是在觀景,還是想事。宋氏腳下踩了枯枝,聲響驚動了江永陵,他回了頭,溫和儒雅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宋氏看着這一幕,竟不自覺湧起了點不合時宜的少女羞澀來,好在她尚理智,隻一瞬,便回了神,輕聲地道,“三爺。”
江永陵走過來,“走吧。和母親聊得如何?”
宋氏随他一起往三房的方向走,輕聲道,“母親性子寬和,怕我初來府裡,吃住上有什麼不習慣的,待我很是關切。倒叫我有些慚愧,原該我做兒媳婦的,孝敬母親才是,反倒叫母親操心起我來,實在不該。”
江永陵寬慰宋氏,“母親性子最是寬厚,你不必憂慮。官場事忙,家裡的事,我難免有時顧不上。母親那裡,你替我多去陪着她老人家些。”
宋氏應下,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三房。進了屋,丫鬟上來替江永陵脫靴,宋氏則上前,端了杯熱茶,觑着他啜茶,便不動聲色提起三房管家權的事。
“……妾身原想着,我剛進門,這些也不必着急,換了人管,也怕下頭一時适應不過來。隻是母親今早這般說,卻又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我若不應,倒是我推脫怕事了。思來想去,心裡還是沒底,便還是來問問爺的看法。您浸淫官場多年,閱曆謀略,都遠勝常人。若您點了頭,我這心裡頭,便半分都不慌了。”
江永陵聞言一笑,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宋氏,道,“夫人這是把我當謀士門生了?”
宋氏臉頰泛紅,也不争辯,隻道,“妾身哪裡敢。您是堂堂的朝廷官員,誰敢叫您當謀士啊……”
宋氏這幅小女子示弱的姿态,取悅了江永陵。男子便是如此,雖喜歡出身名門的賢惠端莊妻子,可私底下獨處時,卻不願日日對着個端着的菩薩。在外頭要妻子體面尊貴,回了家,便又喜歡起溫柔小意來。
宋氏清楚其中門道,她容貌隻是清秀,便隻得在這些上多下功夫。
果然,宋氏以這幅示弱的姿态提起管家權,江永陵并未反感,隻道,“不必怕這怕那,你是主母,三房的事,自該你管着。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的,管得多了,便也上手了。”
雖這般說,看宋氏應下,江永陵到底多提了一句,“若忙不過來,便吩咐秦氏做些。她管着三房的事,也算盡心,沒出過什麼岔子。”
宋氏自不會把權力交到秦氏一個寵妾手裡,但江三爺對秦氏這般評價,可見秦氏在他心裡有些分量。
這個秦氏,她确實不能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