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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夫人的人選,在年前定下了。
宜嘉在鶴柏院請安時,聽大人們說起,道新夫人出身名門,是保定宋家的小姐,家中祖父還曾擔任過先太子的恩師,是清貴之家。這宋小姐是個性情溫和的才女,隻是因為長輩連着過世,她要服喪,耽擱了婚事,年紀稍長了些,有二十一了。
不過江三爺是續弦,倒不在意這些。相看後,兩方對這門親事都很滿意,合了八字後,趕在年前下了定,預備來年正式成婚。
因此江家的這個年,比平時還要忙碌些。尤其是餘氏和高氏,更是忙得見不着人影。
待出了正月,又緊趕慢趕地操持起了三房的婚事。終于,在陽光明媚的立春日,江府宅子上下懸燈結彩、紅绡滿堂,在一片賓客雲至的熱鬧中,宋氏正式進門了。
禮堂内,宜嘉随二哥站在人群後,看新人行拜堂禮。新娘紅綢覆面,看不見樣貌,不過也是身姿婀娜,如意幅裙下露出繡鞋鞋頭上繡着顆不大的明珠。新人行過禮,江老爺子和江老夫人各道了句祝語。
“螽斯衍慶,如鼓瑟鳴。”
“瓜瓞延綿,同心同德。”
儀式結束,新人被送去新房。觀禮賓客也被請去筵席處,江二爺和江四爺作為家中男丁,很快忙忙碌碌地招待起賓客來。江家在河間府是大戶,往來迎送的親朋友人屬實不少,沒一會兒,就連還未及冠的江明霁等人,也被拽去招待客人了。
女賓這邊不飲酒,就另作了安排,在花園搭了戲台子,請了北直隸最有名的戲班子來。戲台上唱着花好月圓的戲詞,宜嘉正聽得起勁,被江宜樂拉着走了。
“走,我們去新房看新娘子去!”今日高氏忙得頭昏腦漲,顧不得女兒,江宜樂俨然一副放飛自我的模樣,四處亂蹿,看其他人去新房,便非要拉上宜嘉一起去。
兩人牽着手來到新房外,江三爺去了前廳接待賓客,嬷嬷剛送走了一批來和新娘說話的官太太,新房的門還沒來得及關。屋内有個眼尖的夫人打眼看見手牽手的姐妹倆,當下就笑着沖嬷嬷道,“這是誰家的姐妹,瞧,小小人兒還牽着手走路呢。真是可人,快快帶進來。”
那嬷嬷是三房的人,自是認得宜嘉和宜樂的,引着姐妹倆進了新房,朝那說話的夫人道,“宋家太太,這是府上的三小姐和五小姐。”
這話一出,本來作矜持狀的新婦宋氏,倒是擡眼看了過去。姐妹倆年紀相差不大,但還是能分辨出誰大誰小。宋氏很快把目光落到宜嘉身上,不動神色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心下了然,這便是江三爺前頭那位夫人留下的女兒。
倒是當真年幼。若她是薛氏,隻怕是如何也舍不得閉眼的。留下這樣個孤零零的孩子,也是可憐。
看嫂子拉着姐妹倆說話,宋氏示意丫鬟拿了糕點給姐妹倆。宜嘉和江宜樂牽着手來跟她道謝,宜嘉不知怎麼稱呼宋氏合适,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喊的“太太”。江宜樂一貫不愛動腦,也跟着宜嘉喊。
宋氏倒不介意,小女孩兒羞澀,哪有一見面就改口的道理。再者,她又不是真來給宜嘉做娘的,哪裡會少她一句母親。遂面帶微笑地點頭應了,還叫丫鬟拿了兩個镯子來,她親手給姐妹倆帶上,笑眯眯地道。
“可不要推辭了……不好叫你們空手來一趟,這镯子你們拿着玩吧。我初來乍到,一個人也是無趣,你們以後也常過來玩。”
宜嘉和江宜樂謝過宋氏,又與宋家幾位太太見了禮,就跟着嬷嬷出去了。
看姐妹倆手牽着手出去了,宋家三太太連連感慨道,“江家人都生得好,這姐妹倆小小年紀,就生得靈秀可人。方才瞧咱們姑爺,也是豐神俊朗的人物。三妹可是有福了……”
這話一出,宋氏臉頰微紅。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見狀,捂着帕子打趣起宋氏,唯獨宋家大太太面上應和,心裡卻有些瞧不上。
這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還真是慣會見風使舵的。先前還笑話三姐兒眼高于頂,挑來挑去。最後落得給人做續弦。見了江家送來的聘禮,便又羨慕起江家的富貴,巴結讨好起三姐兒了。沒見過變臉這麼快的。
但話說回來,三姐兒也是……被江家的富貴迷了眼了,竟放着她介紹的孫舉人不選,非要給江三爺個鳏夫做續弦。這給人當後娘的,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不過是面上光鮮,背地裡有的是苦頭吃。
宋氏的嫂子們陪着又坐了會兒,幫着招待了幾波過來找新婦說話的官夫人,見沒人來了,才起身回了前廳。宋氏的乳母送走幾人,回了屋裡,心疼地替宋氏按了按肩頸,“您坐一天了,奴婢幫您按按肩膀。”
宋氏拉過乳母的手,搖搖頭,“尹媽媽,你也跟着忙活一天了,這會兒就你我主仆二人,坐下歇會兒。陪我說說話。”
尹媽媽聞言坐下來,和藹地看着宋氏,欣慰地道,“您也算是苦盡甘來了。若是老爺還在,看見您出嫁,定然高興不已。”宋三老爺在任上急病去世,宋三夫人則是個賢惠不争的,在家裡說不上話,虧得她們小姐自己有主見,才求來了這門親事。
她原先也覺得做人續弦不好聽,可今日來了江府,才知曉小姐的苦心。這江家雖不是什麼鐘鳴鼎食之家,可祖上積蓄甚多,府裡讀書氛圍濃厚,子孫争氣,接連幾代都出了幾個進士,實在是個好人家。
宋氏聽尹媽媽提起父親,鼻尖有些酸楚。她轉過臉,平複了下情緒,視線掃過屋中的各色昂貴典雅的布置擺設。
她何嘗不知道很多人私底下拿做人後娘一事來笑話她,就連自家嫂嫂姐妹,也不例外。可宋家也隻是外人看着體面罷了,祖父才高八鬥,為人卻清高孤傲,當今因敬重先太子,對祖父以禮相待,許以高位,祖父卻多番推辭,在世時就從不提攜家中兒郎,就連嫁女,也挑寒門學子。
她自幼就看着她的姑姑姐姐們,變賣嫁妝,供養夫家。為了一個好名聲,賠上自己的一生。這樣的日子,她是絕不願過的。
隻不過,江三爺生得如此儒雅清俊,倒确實在她的意料之外。想到方才挑喜帕時的驚鴻一瞥,宋氏臉上有些熱,原本略顯寡淡的清秀五官,也因羞澀顯出幾分嬌俏來。
暮色四合,賓客們陸續告辭離去,熱鬧了一整日的江府逐漸沉寂下來,隻随處可見的曛紅燈籠,尚透着幾分喜氣。
一夜過後,府中不複昨日的喜氣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