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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背地裡的暗流湧動,并未影響到宜嘉。大人間的陰謀詭谲、算計争鬥,都被牢牢擋在小小的綠漪堂之外。譬如一方世外桃源。
天氣漸漸轉暖,進了五月。
五月素有毒月之稱,蛇蟲鼠蟻出沒,瘴疠惡氣滋生。一大早,院裡就好不忙碌,寶音寶岚各自帶着人,拿着菖蒲艾葉在院中各處拍打,又在窗上貼了五毒符,在院裡撒雄黃酒、熏艾香,驅逐五毒。珍珠嗅覺敏銳,實在受不了這味道,跑到宜嘉身邊扒拉。
宜嘉正在編百索子,準備送人。這是一種端午時小孩子常戴在手腕上祈福辟邪的五彩繩,又叫長命縷,寓意很好。看珍珠一直打噴嚏,宜嘉抱貓抱到懷裡安撫。
“好啦,珍珠你乖一點。等我編好了,就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董媽媽在一邊寵溺地看,小小人摟着小小貓說話的畫面,看得她心口發軟的。她笑着叫了個丫鬟進屋,“你帶貓去園子逛會兒。雄黃味沖,等散了味再回,免得它一直鬧小姐。”
沒了小貓在一旁打擾,宜嘉很快就編好了。叫董媽媽派人送去各房,至于二哥那裡,宜嘉打算自己送過去。這半個月陽光明媚,宜嘉也穿得輕薄,淡青的襦衫,搭桃粉色的褶裙,腦後垂着兩根柳色的綢帶,裙擺輕拂,有種春夏的明媚輕盈。
江明霁正在院裡曬書,回頭看見沖自己奔來的小丫頭,有種整個春日撞進懷裡的錯覺。他扶住宜嘉的肩,嘴角罕見地露了笑,随意地揉了揉小丫頭的頭,淡道,“跑這麼急做什麼,我又不是不等你。”
宜嘉乖乖地答應,又拿出百索子,“二哥,今天是端午哦。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系上。”
江明霁都多少年沒戴這些小玩意兒了,但也沒回絕,隻伸了手出去,由着宜嘉把那串由青紅各色的細繩編織而成的長命縷,系在他的手腕上。
系好後,宜嘉仰起臉強調,“二哥,要等下雨天才能摘下來,丢到河裡。”
“知道了,”江明霁應下。這時鶴年走過來,和江明霁回話,“二少爺,書房裡的書都搬出來了。您庫房裡那些舊書,可要一并曬了?”
江明霁點了頭,略吩咐了幾句,說完回頭,就見宜嘉托着腮,百無聊賴地發呆。江明霁頓了下,他這裡的确算不上有趣,一堆的書,沉悶無聊。也就小丫頭這般好性子的,才能待得住。換個别的小孩子,早就鬧着要走了。
江明霁垂眸,停下步子,叫了松年過來,“去安排輛馬車。”
松年領命而去。江明霁才走回宜嘉身邊,說起出府的事,果不其然,見宜嘉眼睛一下子亮了,仰着臉,一臉希翼,“二哥,我們真的要出去啊?”
其實江家在這方面沒那麼不近人情,餘氏高氏也時常帶孩子回娘家。但宜嘉的情況又不一樣,她身邊沒有大人。至于董媽媽幾個,雖忠心耿耿,可畢竟是伺候的下人,也擔不起帶年幼的主子出府的責任。因而,宜嘉從小到大,出府的次數寥寥無幾。
想到這些,江明霁唇角輕抿,摸了摸宜嘉的頭,淡淡地道,“嗯。”頓了頓,又道,“以後也可以出府。你少生些病,想去哪裡都可以。”
宜嘉立馬點頭,眼睛笑得彎彎似月牙,鄭重地答應,“我保證少生病!”
馬車沒多久就準備好了。宜嘉難得出門,上了馬車後,便好奇往外張望。今日過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好不熱鬧。馬車在集市外就停下了,宜嘉被兄長抱着下了馬車,雙腳落地,立即被琳琅的攤販所吸引,眼睛都快看不出來了。
江明霁牽着宜嘉的手往裡走,寶音松年幾個則跟在後頭,一個付錢,另幾個則負責拎東西。走到集市靠中間的位置,人群逐漸擁擠,江明霁厭惡擁擠的地方,下意識地眉頭微皺,俯身抱起宜嘉。
宜嘉也很熟練地摟着兄長的脖子,覺得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忍不住地道,“二哥,好多人啊……二哥,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江明霁順勢看過去,見宜嘉指的是一個賣竹編擺件的商肆。小丫頭語氣輕松歡快,大大的杏眼亮亮的,開心歡喜溢于言表。江明霁也被她那種情緒所感染,眉心微微松開,進了那商肆。
行商的個個都是人精,當下過來舌燦蓮花的推薦。
宜嘉認真地挑了好些,打算帶回去送人。她正趴在二哥肩上,糾結送二哥的,要選麒麟還是獬豸,就聽見身後有人在喊二哥的字。
“清行兄!”
來不及思索,宜嘉指了右側的獬豸,回頭看,就見那句“清行兄”,來自一個錦袍少年。少年穿着身松綠緞袍,一雙桃花眼帶着笑,眉目間顧盼飛揚,通身富貴。他身側還站了一個高大的少年,卻顯得沉靜樸素,一身交領長衫,五官不算出色,但透着股正氣。
宜嘉伏在兄長肩上,歪頭看向進來的兩人。
謝瞻桃花眼微眨,也仔細地把宜嘉瞧了一遍。倒不是多稀罕小姑娘,而是自打他來到河間府,在學院結識江明霁後,還是第一次見自己這位冷淡的同窗,這樣親近一個人。雖然是個小姑娘,但也很叫人稀奇了。
與謝瞻一起進來的施鳴鴻,倒隻微微和宜嘉颔首示意,便避開了視線。即使宜嘉還十分年幼,遠不到男女之别的年紀,他也十分循規守禮,走到一側,恭謹地朝江明霁作揖,“二少爺。”
江明霁輕嗯了聲。
施鳴鴻亦是府學的學子。府學中,最多自是官宦子弟,不濟也是如謝瞻一般的富商之子,施鳴鴻卻是個例外。他尚年幼時,家道中落,如今更是艱難度日,母親姊妹替人浣衣,舉家供他念書。
大抵也是因為出身的緣故,他身上沒有讀書人常有的清高,謙遜務實。江明霁看他心性堅定,就出資襄助了他。自那時起,施鳴鴻便堅持對他恭敬相待。
江明霁說過幾次不必如此,施鳴鴻卻仍舊堅持。他便也懶得多管,随他去了。
看二人說話,謝瞻也來打招呼,而後好奇地用扇子指了指宜嘉,“清行兄,這小姑娘是?”
江明霁:“家妹。行五……”說罷,卻沒有提宜嘉的閨名。
聰明人說話,素來是聞弦音知雅意的。謝瞻更是聰明人中的佼佼者,看出江明霁是刻意不提的。心下了然,看來他這位同窗,倒真是把這個妹妹護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