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轉了一圈。江明霁天賦卓絕,他一進府學,便發現了。這樣的人物,日後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主動與他結交,卻不是因為他的聰慧,而是第一次見江明霁,他便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說起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竟從江明霁身上,感覺到一股毫無緣由的親近。
可主動接觸後,他卻發現,江明霁性情冷漠,極難真正親近。他原以為,江明霁待誰都是如此,卻不想,他對這個妹妹,倒是很疼愛縱容的樣子。
簡直像換了個人。
思及此,謝瞻笑眯眯地道,“原來是貴府五小姐。今日偶遇,也是緣分,不如我做東,大家同去聚仙閣過節。聽說茶樓近來請了蜀地的雜劇班子,擅變臉噴火水袖,手藝了得,與北方的戲班子很是不同……”
謝瞻寥寥數語,繪聲繪色,宜嘉聽得認真。
江明霁看宜嘉眼中流露出的好奇,略一頓,便點頭應了下來。
謝瞻微微一笑。一行人來到聚仙閣,進了二樓的廂房。聚仙閣的主樓呈回字形,正中間便是演出的台子。四周檐上懸起燈籠,帷幔徐徐升起,下方戲班子便裝扮登場了。
宜嘉坐在兄長膝上看戲,旁邊的寶音端着碗醪糟湯圓,小心地喂她。
謝瞻連戲也不看了,心下啧啧稱奇,湊過去與施鳴鴻低語感慨,“清行兄倒是很疼愛這個妹妹。聽說不是同母的妹妹,竟也關系這樣好,倒真是少有。”
施鳴鴻君子做派,不習慣議論他人是非,更何況還是自己的恩人,便隻說,“五小姐天真可愛。”
見施鳴鴻一闆一眼的樣子,謝瞻也覺得沒趣,又去看宜嘉,見她正認真咀嚼,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看了會兒,忽地也出聲要了份醪糟湯圓。待夥計送上來,謝瞻嘗了一個,悠悠地想,難怪小丫頭吃得這麼歡,确實做得還不錯。
一出戲唱了個把時辰,到戲班子謝幕讨賞的時候,宜嘉還意猶未盡,低頭從荷包裡數了幾顆圓嘟嘟的金花生,鄭重放到盛打賞的盤子裡。看完戲,宜嘉他們也打算回府了,松年下樓去叫馬車來接,宜嘉他們則還在包廂裡等。
見二哥和同窗說話,宜嘉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明霁很快察覺,低頭看過來,“怎麼了?”
宜嘉小聲,“二哥,你放我下來吧。方才吃多了,有點撐。”
江明霁輕輕蹙眉,語氣倒并不嚴厲,“積食害胃,下次吃不下就不吃,别硬撐。再好吃,也要适可而止。”
“知道了,二哥。”宜嘉乖乖應下。江明霁看她不像很難受,估計也隻是有些輕微的積食,神色微緩,松手放宜嘉下去,叫寶音跟着宜嘉。
宜嘉自顧自在屋裡溜達消食,走了七八圈,覺得好受些了,也有些累了。寶音見狀,抱她到靠窗的長榻上休息。窗外樓下是一大片荷塘和錯落的假山,宜嘉趴在窗邊吹風,低頭賞景,看着看着,視線被一角霜色吸引。
她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目光撞見假山隐蔽處一對抱在一處的男女。
宜嘉一愣,未來得及反應。
被撞破好事的少年卻很敏銳,猛地擡起頭,一雙多情風流的鳳眼,目若寒星掃過來。視線對上一雙稚氣的杏眼,渾似受了驚吓的小動物,瞪得圓圓的。
赤裸上身的少年蓦地一怔。
與他歡好的婦人嬌聲催促,青蔥似的手指在少年白皙精瘦的胸膛,劃出一道道旖旎暧昧的紅痕。
“秦郎……小郎君……”
宜嘉其實也并不清楚底下人在做什麼,隻潛意識地覺得不對,而且窺探别人也不合乎她平日裡學的規矩,便很快地縮了回來,将窗關上。江明霁走過來,見她表情不對,“怎麼了?”
宜嘉慌亂搖頭,一下子不知回什麼。江明霁伸手過來摸她的額,确認沒發熱,又問,“肚子不舒服?”
謝瞻他們也走過來,見狀開口,“怎麼了?”
江明霁俯身抱起宜嘉,要帶她出去,“舍妹不适,我先帶她回去了。”說罷,便快步出去了。寶音也忙追上去。
一行人走得很快,謝瞻忍不住搖頭,“雖說女孩兒家是該嬌養,可也不必這般小心吧?”便是他族裡,也沒這樣養女孩兒的。又不是體弱易夭的嬰孩。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感慨罷,謝瞻不再多言,與施鳴鴻一道離開。
包廂樓下的假山處,方才還共赴巫山的男女,此時也穿好了衣裳。婦人理了理衣衫,面上尤帶春意,将那身量高大的少年細細打發了眼,拉過他的手,纏膩了陣,才取出銀票,遞過去。
“小郎君可不要忘了我……”
秦少奉輕輕勾唇,眉目風流,端的是一副好皮相,看得那婦人心下意動。秦少奉卻不說什麼甜言蜜語哄那婦人,隻倚着假山,抱臂道,“夫人想要,來尋便是。”
那婦人被他這若即若離的态度,惹得春心萌動,面染绯紅。又理了理微亂的發髻,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秦少奉撿起地上的霜色外袍披上,轉身準備走時,卻又莫名擡頭,看了眼二樓,隻見窗戶緊閉,他擡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