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到第五日上，江大爺一路緊趕慢趕，日夜不眠，終于是在天黑時趕到了府邸。見了支應門楣的長兄，江家兄弟姐妹幾個，在老爺子靈柩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江大爺給老爺子上了香，又去見了老夫人，才去換了衣服，回來與江永陵說話。兩人同母所出，小時候在一個屋裡長大，感情最為深厚。

“三弟，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永陵見兄長溫和目光，又想起老爺子。他其實知道，父親一直更看重長兄，所以一樣中了舉人，大哥可以娶名門出身的章氏，他卻要還老爺子欠下的人情，娶薛家的女兒。後來更是為了兄長的前程，逼着他在那人面前低頭，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

他不是沒有怨恨過，但随着老爺子這一走，埋怨也好，不平也罷，也都釋懷了。說到底，兩人是手足兄弟。大哥不曾害過他，這些年，因他的任性，反而替他擔下了許多事。

江永陵沉默了會兒，開口道，“大哥，老爺子已經走了。我隻盼着，咱們這一大家子能和老爺子在時一樣，和和睦睦的，别走着走着，離了心……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誰都不要提了。”

江大爺聽着他這話，面上神情不由有些動容，情緒有些激動，多少年了，兄弟倆沒有說那些客套話，而是如小時候一般交心。眼睛有些濕潤，最終隻是鄭重地應下，“好。”

江大爺回來後，衆人身上的擔子都輕了不少。老爺子的後事，也順順利利地辦完，定下日子，入土為安了。

一切塵埃落定，江老夫人回來後，當着衆人的面，公布了老爺子留下的遺囑。老爺子生前留下的東西着實不少，但江家還未分家，說是分，其實也都是歸入公中，不過是作為日後分家的依據之一。

因此，留給宜嘉做嫁妝的那一份，在其中就顯得格外紮眼。

餘氏和高氏聽後，都是張口想說點什麼，卻又忍了回去。老爺子的私産，想如何分，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們就是想抱怨老爺子不公平，卻也得掂量掂量，同樣是侍疾，為什麼偏偏宜嘉入了老爺子的眼……

至于江大爺幾個，更不會在意這點小利。

最後還是江大爺開了口道，“父親生前既是已有章程，兒子們自當遵從。母親您做主便是了。”

“好，”江老夫人輕輕點頭，“那就趁着今日人都在，把單子拟了。”說着，已經有賬房過來，一個念，一個一筆筆記下，到最後，江老夫人沒留自己的那一份，不顧幾個兒子的阻攔，一并歸入公賬。

正堂裡這些事，宜嘉卻半點不知。

老爺子出殡前夜，她無端端地開始發燒，昏昏沉沉地被喂了藥，又吐了一地，小臉蒼白，幾乎沒有半點血色。江明霁在床頭守了她整晚，寸步不離，天快亮的時候，董媽媽實在忍不住了，不管不顧地來跟他哭。

“小孩子的魂輕，民間有個說法，家裡有長輩走了，要是放心不下小輩，出殡那天會把人帶走……是不是老爺子要帶姐兒走了……姐兒還那麼小……老爺子過世前，叫的都是姐兒……是不是、是不是不放心……”

董媽媽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屋裡伺候的寶音和寶岚，早已連大氣也不敢出。董媽媽真是病急亂投醫了，這樣的話，怎麼是能亂說的……

江明霁靜了許久，視線久久地停留在宜嘉那孱弱蒼白的臉上，蓦地起身，抛下一句“在屋裡守着”，疾步走了出去。少年修長的背影，踏入深秋濕漉漉的霧氣裡。

老爺子的棺椁天明就要下葬，靈堂外隻小厮守着。江明霁進了靈堂，站在老爺子的棺椁前，神情冰冷，聲音裡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一字一句質問。

“這些年，你不聞不問，她也好好地長大了。這個時候了，說為了她好，要帶她走，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靈堂空無一人，自然無人回應他的話，隻立着的白幡，被不知從哪鑽進來的冷風吹得卷起。

江明霁冷凝着臉，立在堂前，注視那卷起的靈幡，“亡者既往，就不該挂念塵世。宜嘉，我自會好好地護着，保她一生一世，平安喜樂。祖父，你在天有靈——”

他的聲音逐漸平緩，不似先前那樣咄咄逼人。讀書人不信鬼神之說，江明霁更是不信，偏這個時候，他隻能寄希望于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就且護她少病少災，長壽常安吧。”

東方熹微，朝陽不知何時升了起來，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