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垣要給盛聞行禮，盛聞堅決阻止了他，兩人手拉手在田埂上散步。

——因為他們倆都太菜，田埂又太窄，不互相扶着點就有可能掉進田裡。

“殿下，你和臣說個準話。”衛垣牽着自己好像一夜之間長高了不少的外甥，“你是不是…”

衛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歎道，“為何要操之過急啊？”

“舅舅其實已經知道了不是嗎？”盛聞道，“父皇知道了嗎？”

“臣走的時候陛下還在震怒之中，恐怕這個時候已經回過味來了。”衛垣苦笑，“衆皇子中，隻有殿下是陛下親手養大的。”

“恕臣多嘴，殿下不該辜負陛下的期望啊。”

“孤不是幹那個的料啊。”盛聞攤手道，“舅舅你看，這是孤第一次殺人。”

衛垣看着盛聞，和上朝那次遇到太子明顯瘦了一大圈，眼神感覺都不那麼靈動了。

“不怕舅舅笑話，等哪個弟弟登基之後，孤就自請去駐守邊疆，此生不再回京。”

“殿下啊。”衛垣擡起手，大逆不道地摸了摸盛聞頭頂的發髻，“這話旁人聽了知道您是想要避開京城這灘渾水…”

“秦始皇的長子，公子扶蘇，當年也是前往駐守邊疆，被胡亥和趙高矯诏所殺啊。”

“漢景帝的庶長子劉榮先是被立為太子，随後被廢，殿下可還記得他最後怎樣了？”

盛聞垂頭不語。

漢景帝時，館陶公主曾問漢武帝劉徹是否想要她的女兒為妻子。

劉徹回答說：“若得阿嬌做妻子，我願為她建造一座金屋來安置。”

館陶公主随即幫助劉徹登上帝位，劉徹在登基後也娶了陳阿嬌，立為皇後。

這就是金屋藏嬌的故事。

誰又知道，館陶公主最先看中的是當時的太子劉榮。

但劉榮和其生母與館陶公主矛盾頗深，嚴詞拒絕，才使館陶公主倒向了漢武帝劉徹。

廢太子劉榮後因擅自在宗廟土地修建宮室，受到嚴格審訊，最終自殺。

?“自古以來，廢太子有幾個能得到善終啊？”衛垣道。

“殿下，為他人殺人，乃至自殺都不是難事。”衛垣苦口婆心地道，“能坐到我們這樣地位的人，又有哪個手裡血腥少了？”

“為他人活着，為他人去争，且争得赢，那才是難事啊。”

“殿下若是被廢，新君可能會為了仁名将您圈禁至死，但您覺得…”衛垣道，“您覺得臣和衛屏能活得下來嗎？”

“您現在東宮這些人，有幾個能活下來啊？”

“您現在自污名聲，陛下不僅不會立刻廢掉您的太子之位，他還會對您心生厭煩。”衛垣道，“您以為陛下不知道朝堂上擁立其他皇子的臣子如何想嗎？”

“您的兄弟們，都是陛下準備好磨砺您的磨刀石罷了！”

“您現在是陛下心中唯一一把刀，如果他有朝一日厭煩了您，您就會變成更加身不由己的磨刀石。”

“殿下要是想活，想讓身邊的人活，您就得把每一塊磨刀石都統統斬斷。”

“除此以外，别無他法。”

“請殿下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臣的話。”

盛聞不語，他捏了捏衛垣的手，“舅舅才來了陳州就說教孤，讓孤好生傷心。”

“孤帶舅舅去巡視運河。”盛聞道，“河道已經基本修出雛形了，孤和工部的人商量，将攔不下的洪水引到無人的荒地上去。”

兩人行走于田埂之上，沿途的農人大多遠遠地向盛聞欠身鞠躬，并沒有避之如洪水猛獸，也沒有吓得納頭便拜。

“孤命令他們不許跪拜孤。”盛聞向衛垣解釋道，“百姓一年到頭就那麼幾件衣服，在泥地裡跪拜孤之後就穿不得了。”

“何況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何人因為行禮影響做活，就拉去修河。”

拉去修河，這四個字都快變成盛聞的口頭禅了。

兩人坐着馬車來到堤壩附近，遠遠地就聞到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盛聞擡手看向排成一隊的人群，笑道，“今日我們來的巧，有火鍋子吃。”

“舅舅能吃辣嗎？”盛聞道。

“能。”衛垣道。他不願意在外甥面前露怯，隻想着茱萸做的吃食總不會太辣。

盛聞很快便端了滿滿兩大碗看不出原材料的湯湯水水，拿着兩個饅頭回來了。

盛聞掃出一片空地，撩起衣擺，衛垣學着他席地而坐，盯着碗裡紅豔豔的食物，不由得面色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