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程澈的額頭滲出的血液被他用手背胡亂擦着,和不斷流淌的混在一起,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上去和受害者無二。
他利用藏起來不算太鋒利的U型夾撬開了困住自己的鐐铐,獲得自由的瞬間爆炸的轟鳴聲刺激着他的耳膜。逃竄的走廊幻化成了一間密室,正對着他得知有鏡子裡的自己。
疼痛的形狀是月牙彎,那是利器前端毫不猶豫插在手背以最快速度劃過再抽出的痕迹,在指尖的狠壓下顫抖,像是蓋了一個紅章。疤痕重疊的痕迹把皮肉完全攪攔,在骨和肉間隐隐綽綽地長出一顆瘦小的紅色爬山虎,纏繞在血管上。
鏡子裡的他不斷地去摳翹起來的結痂,接二連三的爆鳴聲似乎是在肯定着他繼續,世界都被心髒消了音,沉重的腳步是踏在他身體裡的惡,不斷有煙霧被吸進肺裡,紮在舌苔上。
程澈太專注自己了,以至于沒看見身後的人漸漸地靠近,程澈雖然穿着衣服,可在他眼裡幾近暴露,他饒有興緻的看着程澈。
“想跑去哪?”
程澈猛然擡頭,鏡子裡映着紀斓的臉,驚恐遠超于傷口帶給他的疼痛。
撞倒在地的鏡框,程澈的雙手被紀斓單手扣住高高舉過頭頂,他整個人躺在破碎的鏡片裡,切割面裡的紀斓跪在他的雙腿之間,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掐着他的脖子。
密室消失不見,他依舊躺在逃竄的走廊。
窒息感在淩晨三點将程澈喚醒,他半坐起身大口呼吸着,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趴在額頭上,他第一時間擡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又看向和他有半臂距離睡姿永遠都是雙手合十在胸前的邰铮。
程澈悄聲下了床,從陽台的晾衣架上取下白色短袖和牛仔褲換上,臨關門前探頭看了一眼還在睡的邰铮。
整個小區陷入寂靜,程澈站在單元門口看着吉普車的車牌照倒吸一口涼氣,副駕駛門大敞,程澈慶幸關門前将鑰匙串留在了玄關,他走上前鑽進副駕駛位,在刀架在自己咽喉處的歡迎儀式中關上了車門。
“餘喆,我跟你說很多次不要動不動就把你的刀擋在我喉嚨前。”
程澈剜了餘喆一眼,手彈在刀片上,“拿走。”
餘喆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的刀和程澈隻有毫厘之間,“我更想在車裡了結你。”
程澈雙手放在腿上,調整坐姿閉眼休息,“那你就直接和紀斓說把我項上人頭給他好了,再配上兩袋新鮮的AB型血。”
“你死在車裡我更好交代你是自殺,”餘喆刀尖隻輕輕擦過程澈咽喉沒有留下痕迹,接踵而至的是一記利落手刀打在程澈側腦,“叽叽喳喳不如幹點别的。”
“我讓你把人帶來不是讓你跟他一路上互毆的。”
餘喆确實理虧,抓着還在昏迷的程澈的頭發磕在椅子上,又奮力一推走到别墅門前,眼神示意别墅門前的兩個塊頭和他差不多大的人留心屋裡動靜,自己坐回副駕駛。
暈眩感持續了一陣,他用力看清眼前,嗓音裡還帶着半夢半醒的沙啞,“他差點沒把我給打死。”
能說出這話就代表還活着。
紀斓坐在茶幾上,雙腿敞開,膝蓋内側夾着程澈的,半躬着身子,冷冷道:“你可從來不是個吃虧的人。”
程澈小臂撞着椅子,麻繩綁的他手腕太疼了,“松開,行嗎?”
他語氣軟的像是在懇求,紀斓挑眉明顯是聽進去了,他的手輕扣着程澈的後腦,稍加用力迫使程澈向前。
他能感受自己正身處在腐爛的漿果裡,在不斷的下沉。
紀斓在他眉間呼出一口熱氣,“卷宗的事你和邰铮說了嗎?”
程澈躲不開,厭惡的眼中閃過一絲防備,“你進過我書房了?”
“進了,所以呢?”紀斓另一隻手托着他的下巴,大拇指壓在他的嘴唇上,“别忘了,這棟别墅還是你和我一起敲定的,購房文件你我各一份。”
程澈整個人動彈不得,隻能任憑紀斓的手伸進自己的唇齒之間攪弄,含糊的說着什麼,眼框内徒增了一層霧氣。
“我過一段時間來接你。”
紀斓說着起身,腿擠在程澈的雙腿之間,胳膊環過他身前到達椅背,像是解開一件精美禮品一般拆開捆住他手腕的繩索,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對着耳廓邊緣似有似無的吹氣。
“下次見。”
見你媽。
程澈如是想。
他把椅子拖回原位,拿打火機燒掉麻繩,坐在皮質沙發上環視着屋内的一切。胃腸在抽搐,這種感覺和三年前如出一轍,仿佛一條蛇在腹部遊走,冰涼的鱗刺激着脆弱敏感的黏膜使它們不知疲倦地痙攣,又在痙攣中絞成一團,像條擰得不能再繃緊的毛巾,拼盡全力想要将其中并不多餘的異物排出。
沙發被摳出了坑,比起痛苦,更多的是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由隔肌朝喉嚨推擠過來,程澈迅速沖向衛生間,金屬的甜味在齒間遊走、刮擦,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的骨髓裡散發出鬼火似的清亮光澤,哪怕蒸天肉/體爛成那樣一灘肉糜,也能借着這樣的光陰魂不散。
在難以掙脫的暈眩中,他暗自竊喜着,至少在一段時間裡,他不會再感覺到胃在灼燒。
邰铮醒來的時候枕邊空無一人,手機還連着床頭櫃旁的充電線顯示已經100%,床單的溫度告訴他程澈離開至少有三個小時以上,他掀開被子剛穿上拖鞋,門口傳來咚咚的響聲。
“我不是給你鑰匙了嗎?”
程澈換上拖鞋,将手裡的豆漿和小籠包遞給邰铮,“今早換衣服忘了。”
“你怎麼不把腦子忘家呢,”邰铮接過,手貼在還熱着的豆漿紙杯上,“三個小時都能繞九塵市一圈了。”
程澈額外往豆漿裡添了塊方糖,甕聲甕氣的說:“人工挑選黃豆,拉的石磨,能喝喝不能喝就倒了。”
“你手怎麼了?”
邰铮說着人已經去卧室拿醫藥箱了。
“拉磨拉的。”
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邰铮從藥箱裡翻出了酒精棉和紗布,托着程澈的手輕輕擦着手腕上猙獰的紅色,“你不願意說我就當你是真的拉磨磨豆漿。”
“買豆漿的時候和人家吵起來了。”
“赢了嗎?”邰铮拿起紗布在他手腕上纏了幾圈,打了個結,“最後武力解決了?”
程澈不敢看邰铮,低着頭緊盯着短袖上的線圈縫線,“解決了,短時間内不想喝他家豆漿。”
邰铮合上了藥箱,雙手始終按在藥箱蓋上,略帶愁容的應了一聲:“好。”
兩人在一起大多時間不是在讨論案子就是在讨論案子的路上,程澈戴口罩帽子的事對于邰铮來說已經是習慣,即使是在大夏天這人也是全副武裝,曬不着一點。
邰铮手摁在門把手上準備往下壓,“好了?好了我就開門了?”
程澈把頭發往後梳,戴上帽子的一瞬門從外打開了,一個後撤右腿已經做好進攻姿勢,一個手摸向褲兜内的蝴蝶刀刀把。
“你瞧,我就說我一早上來肯定會被打成沙袋。”
說話的是一位氣質樣貌姣好保養得當的中年婦女,身着裁剪得當的定制旗袍,小臂上披着價格不菲的與旗袍顔色相稱的皮草披肩,栗色頭發微卷批在身後,耳垂上是玫瑰金和孔雀石搭配的鑽石耳環,與胸前的項鍊和手上的戒指顯然是一套,在陽光下反射着人民币的光芒。這不太像能對抗兩個中年男子的人,程澈把手緩緩從兜裡拿出,整個人往邰铮的斜側方挪了一步。
邰铮反手給兩人從玄關的架子上拿下兩雙拖鞋,“媽,你下次來的時候能不能說一聲,我這好在是看清了,我這要是沒看清還以為家裡進賊了,一拳打你鼻子上你再花大價錢整個鼻子多不合适。”
“我兒子武力值我還是清楚的,”邰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見極力往邰铮身後躲的男人,“這位是?”
“我同事,程澈。”
“我是他同事,程澈。”
邰母的手努力撈向旁邊的同齡男人,夫妻二人站在門口對視良久,這個門檻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你告訴我你工作忙沒結婚的想法,我天真的以為——”
邰铮立刻截斷,“媽我最後再說一次,我哪有空結婚,你要是今早再晚來那麼一會我已經在辦公室裡了。”
程澈眼睜睜的看着兩位穿上拖鞋反手關門,而他和邰铮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倆,尤其是他,站在門口一比一複制形态,無措的站定,眼睛四處亂瞟恨不得躲進地縫裡。
難以言喻的氣氛再次籠罩了客廳,即便程澈不往那方面想,此刻也能隐約明白邰母肯定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