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的童年在北方一個古老城鎮度過，小時候他的樂趣就是去爬黃土堆築的古城牆。他的天分是念書後給人注意的。他有哥哥姐姐，父母對他的關注不多，直到老師找到他的父母。當時良生正在發育長個頭，老師建議他去考一所好的學校，有助于他更好的成長。

父母有點拮據，後來從二叔那裡借到錢，良生終于能換學校。他在學校裡養成的習慣，就是與人競争，每次都要争第一，做最好的那個。無論是天性使然，還是後天造就，他已經習慣沉默中去争強好勝。

後來他遇到小水一家，她們的柔軟令他感到意外。她們就像涓涓細水包容他的鋒利，使他天然與她們親近。古城牆生育了他，涓涓細水滋養他，他缺一不可，這樣人生才能繼續奔赴向前。

良生對着小水，将自己的心事剖析。當年父親去借錢，卑微的表情使他永生難忘。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容忍卑微，他愛的人更不行，所以他才一路往前。人生的機遇就那麼幾次，他要努力抓住。

“小水，原諒我吧。原諒我沒有及時回來。”他向她乞求着。

小水當然是原諒他的。年少時她怨怼過他，伴随着年歲漸長，她明白人生的許多抉擇是迫不得已。如今良生一再順延他的假期，就是要修補與她的關系。

“小水，我不在的時候，你最害怕什麼？”

她說她最怕的是他永遠不回來了。除此之外，她最怕沙伯勳罵她，怕她的銷售額完不成。

“我還怕有人欺負我們家。我們家沒男人，我媽和毛毛姐都老了，我怕自己沒法保護她們。”

良生笑了，緊緊抱住他的小水。

“你呢？你最怕什麼？”她擡頭望着他。

良生思索片刻，然後說：“我最怕變回秦嶺山腳下的那個男孩。一無所知，一無所有。”

小水不解：“你永遠都回不去了，這有什麼好怕的。”

良生笑道：“對啊。所以此刻，我就怕你不愛我了。”

她聽了，把頭埋進他的臂彎。

小水，你還愛我嗎？你為什麼一直沉默。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他，讓他上班都沒精打采。這些年他把工作看得太重，以至于忽略了小水。小水總是屬于他的，這些年他理所當然認定。有一天這個信念動搖了，使他茫然無措。他仔細分析，覺得是他的時間分配不勻造成的。如今他一到點就回家，走得比保潔阿姨都快。

八月初，總部的審計大隊抵達，項目組的人都如臨大敵，隻有他敷衍了事。人家要他解釋消防審批流程怎麼改變了，他說每個地方不一樣，随地區要求變的，還叫他們提的問題專業點，少浪費大家的時間。整個兒把米娜震驚了。

“良生，你瘋啦。”她咋咋呼呼，“敢得罪蘇珊娜，小心她回去告你一狀。”

良生收拾收拾要走了，今天是毛毛姐的生日。

米娜纏着他：“良生，送我一程去商場，今天我有約會。”

下班時間的馬路有點堵，他倆堵在路上了。

米娜翻開小鏡子，一個勁補粉：“良生，最近你很暴躁嘛，是不是壓力很大？”

“我就覺得他們很煩。”

米娜忙點頭：“我懂的。他們沖伍德來的，又對我們擺架子。橫挑鼻子豎挑眼，我的文件架子給他們翻了個遍。你翻呗，反正老娘精明，一切都按照公司流程，讓你審，審死你們。”

良生自然記得羅伯特臨行前跟他說的話。隻是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做。

他有點好奇：“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沖伍德來的？”

米娜說：“總部嫌他老了，動作慢，想換人。又不好意思提，拉鋸好幾年了。”

他微笑問：“伍德自己怎麼想？”

他可是叱咤風雲的強人。良生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他戴着安全帽，站在海灘邊拍的，精神奕奕，碩大的帽子壓不住那一頭飛揚的金黃卷發。

米娜哼哼兩聲，接着說：“他不願走，能挨一年是一年。良生，其實他人不錯，他迫不得已才這樣的。”

良生側過臉，剛巧對上米娜的眼睛。

“我告訴你，你别往外說。他和他家太太，兩口子感情很好，就是常年懷不上。人到中年去檢查身體，結果他太太查出來有病，要長期治療的那種。你說倒不倒黴？”

良生覺得米娜應該去情報部門。

“你怎麼知道的？”

情報員說：“我去新加坡出差，他請我去他家吃飯。我同他太太談得來，她告訴我的。還說她拖累他了。的确，每年醫療費就是一大筆，而且越治越貴。老兩口還喜歡到處旅遊，這也燒錢啊。伍德當然賴着不走，他待一個月就能拿工資。換成我我也不走。”

良生不語。商場到了，他讓米娜下車，自己開回春華裡。

雖然為毛毛姐過生日，這一桌菜都是她做的。他隻要坐在那裡吃就好。

“良生，酒席就訂在十月咯？”她觀察那倆孩子的神色，操不完的心，“天氣好，螃蟹也肥了。你們都請好假沒？”

珮珮早請好了。小水不用請假，所以她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