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到醫院的當晚就被推進手術室。手術做了三小時,大概是沙齊天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小時。他設想到最壞的結果,嘴唇微微發抖,感覺自己無法承受。他爸說的沒錯,他就是個小孩,離開他,什麼都做不成。他活在父親的陰影裡,也活在他的羽翼下。他突然想到大哥,那年他去新加坡讀書,啟程前的聚會,不知誰問的,小天不出去麼?他哥回答,小天跟着爸爸。哎,爸爸最疼小兒子。
他就是一無是處的小兒子。想抽根煙,剛點燃,又給輕輕抽走。小水在身旁,他們都很安靜。手術室外靜得可怕。他真希望有人哭泣有人嘶喊,這樣可以減輕内心的恐懼。
後來小水推推他,手術做完了。他幾乎沒力氣站起來。有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推開門,他說手術很成功,命救回來了。接着又交代很多話,他沒聽清一句話。幸好,老天仁慈,沒讓他失去爸爸。
醫生叮囑病人短期内不能挪動,不能激動,起碼留院觀察兩周。
小水見他悶不作聲,又輕輕推他。
“住院手續辦好了。今晚我跟你留下,明天讓良生來。”她忙着安排,又問他的意見,“皮特呢,我想讓他回家一趟,給老爺子拿點東西。你覺得這樣行麼?”
孟良生一直陪着他們。他好冷靜,同醫生有問有答,讨論手術方案就跟讨論技術方案似的。
他想感謝他的,卻沒說出口,反而讓良生不用來了。走到這一步,雲圖不能失去項目。
他隻對他說:“這周還有會議,我走不開,委托你去跟進。”
而良生像是領會了他的謝意,很快接受這個提議。
他又讓小水跟他們一起回去。
他想單獨陪伴爸爸。爸爸再次睜開眼,第一眼就能看見他。他像大狼狗似守着他。夜深人靜,病房空曠安靜,老頭沒醒,心電儀滴答滴答跳動。終于沒人窺視他的軟弱。他默默啜泣,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天剛蒙蒙亮,小水又回來了,輕輕拍醒他。她帶了吃的過來,又讓他去沙發上睡覺。
“我看着他,你去歇一會。”她悄聲說,“醫生要九點才來,當時候我叫醒你。”
他有點迷糊:“你怎麼回來了?”
小水說今天原本的行程是勘查港口。這事讓良生去就好了。
她見他眼睛是腫的,就問:“你哭過了?趁我們不在。”
他否認了,揉揉眼睛。
她沒再追問。保溫壺裡的紅豆湯很甜,放了蓮子,軟軟糯糯的。她說太燙,呼呼吹氣,吹得他藏好的眼淚又快融化了。
“小水,你的手好熱。”他拉住她的手,貼到臉上,對那種溫度眷戀難舍。
這時床上的老人動了一下,手指先動,然後眼皮顫動。心電儀突突跳,平穩而有力起伏着。
沙齊天如釋重負:“他醒了。小水,他醒過來了。”
這件事對外隐瞞得密實,不知良生如何做到的。一星期後,楊青龜趕到蛟州的醫院,親眼瞧了老人。他居然是第一個訪客,自己都受寵若驚。隔日由良生陪陪伴,兩人共去參觀那塊選好的廠址,逛了半日才回酒店。傍晚時刻,苗化晴才得知沙老進醫院的事。
她想去看他,良生及時攔住,耐心解釋:“放心,送得及時,老人沒事。手術做完,現在就是好好調養。醫生千叮萬囑,他的情緒不能波動。小晴,我勸你别去。”
她就是想去告訴他,那天她說的是氣話。良生和她坐在咖啡廳,她還是和幾天前一樣激動。
“小晴,你趕去跟他道歉麼?那就不必了。你不必心懷愧疚,以他的肚量不會怪你。他永遠疼愛你,大概為彌補某些遺憾。”
小晴用折好的紙巾按按眼角,眼圈卻是紅的。這些天他看夠人們流淚了。沙齊天那個大男人哭,小水本來就愛哭,連老頭也哭過一次。他可受夠了。
清了清嗓子,提醒她:“此刻醫院不需要你,需要你的是你的公司。小晴,會開完,希瑞回去了。你覺得如何,諾曼的勝算大麼?”
苗化晴沒想到他提起這個,一時愣住。她喝口水,不肯言語。
這時良生的電話響了。他回頭,元寶剛巧從大門步入,他就朝他招手。元寶長得憨實可愛,大老遠跑來做良生的伴郎,結果伴郎沒做成,他又給公司扣下了。這些日子良生太忙,沒給他任何解釋,今日特地約他過來。
經過一周的會議,小晴和他混熟了。
“伍德回去了麼?”小晴問他。
元寶說伍德回新加坡了,而他正好請兩天假,留在蛟州逛逛。
小晴笑道:“原本打算開個迎新會,歡迎你們的,結果良生都不搭理我。你看他多冷酷。”
元寶表示迎新會和良生有何關系,他才是主角。
小晴說:“對于你呢,是歡迎新朋友。對于良生,就是祝賀他有新的生活。不過現在看,他在雲圖适應得很好,把事業和愛情揉合在一起,完全不要我擔心。”